四
得到了某种层面上的特赦，黄少天本色尽露地去骚扰周泽楷，隔着一个屏幕，手指不时敲出些想到的、看见的新奇玩意儿。周泽楷看到了回一回，已阅的态度，多数不带自己的想法。黄少天学得聪明了，深知自己不该再在周泽楷面前骄纵，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才分手的，于是谈话内容平淡无奇，不提及过去不展望将来。他在周泽楷能容忍的程度中不动声色地得寸进尺，顾着周泽楷愿不愿意搭理他，这看起来好像是有点窝囊，但其实也颇为自得其乐。调戏说话跟不上来的周泽楷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玩。黄少天给他发大合照里的截图，缩着当背景的人往往被定格在一副最不能见光的表情。像素模糊了的周泽楷瞪大了一双墨玉眼睛，仿佛见了鬼。习惯了盛赞的荣耀第一帅哥点开原图时简直想就这么死了算了，羞涩着脸红红地回消息，手滑还不小心发错了表情，小猪拿着个呼噜噜转的风车摇头晃脑地咧嘴。坏心截图的那个差点没笑得坐到了地上。
黄少天从广州跑到上海来，倒真不是只为了周泽楷，不然不会出发前才给江波涛打电话。他在酒店的房间里窝了一天半，完成了给美食、生活态度及电竞特刊三个类别的供稿，又跑到了个人博客上隐姓埋名地吐露了一番真情实感（文章开头：我有一个朋友……），瞅见天色又渐渐地沉下来，洗了个澡就打车去了轮回俱乐部。一年到头黄少天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客串解说几场职业联赛，虽作为特邀嘉宾，并未常驻，但人气居高不下，收视率比其他都高，负责人也乐得让他来选自己心仪的场次。
上海主场，轮回是市内的老牌劲旅，新加入的血液给赛事增添了不少未知之数，一场下来黄少天说得热血澎湃，心里想着回头上论坛再开一帖详细分析。荣耀始终是他的兴趣所在，退役之后黄少天仍然对他最初的事业投入了很大一部分的关注。近年来游戏公司新推出的地图、提升的等级和招式他自然都有好好地做功课，对着更加多变的比赛他依然能够得心应手——地看个明白，除了偶有感叹职业圈子里早换了一批不太熟识的面孔，老角色在场上威风不减当年。熟悉的面孔总能轻易地引出他心底的怀念，尽管时代早是大大不同。
工作完成之后黄少天在后台的休息间里遇到了方明华，对方上身依然套着轮回的队服，灰黑色的POLO衫，胸前挂着工作人员的牌证。那几个赛季出道的人都知道方明华目光独到又长远，即使退役了轮回还是把他留在了内部。周围走来走去的人都很陌生，他们两个好歹争过同一片天下，见面了不免一阵唏嘘，寒暄几句居然都坦白了是挂念轮回后街的宵夜。
那时方明华就是业界少有的已婚人士，很少会出来参加他们职业选手的聚会，黄少天和他的交往确实不多，但话还是能说上一点。油腻的灯光底下他提着两份生煎往回走，方明华在店子稍微靠里边的桌椅上坐下来，好几年过去了，轮回的后街也没轮到要整治的号令，大排档仍然是风风火火地摆了一路，夜色中人声鼎沸而格外亲切。
“谢了。”已婚多年的男人接过黄少天手里的袋子，他笑了一下，却看不出是怎样个心情。早年就完成了人生大事的方明华不用装也比他们这票三十多岁还来求失而复得的中青要成熟许多，他扬手让黄少天坐在旁边，表情不咸不淡。一个礼貌得体的动作，有没有黄少天都不至于要跑到隔壁桌子面面相觑。
“黄少你没什么变化啊。”方明华暗有所指，黄少天低头看了自己，荣耀的工作服裹在亮色的风衣里头，下身穿的紧身牛仔裤，露出脚踝，蹬一双球鞋，这打扮几年来都没有什么变化。不好意思地伸手抓了抓头发，黄少天避开方明华的视线，又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心血来潮跑了一趟理发店，剪碎的短发染了棕色，真真是个二十多岁毛头小子的样子。他欲言又止，方明华没动手里的生煎，话题转变得自然而然，一看就是做惯了思想工作，“见过小周了？”
周泽楷入伙那晚赶上了方明华孩子的生日，成家之人当然是家庭孩子摆在首位，宴席上江波涛给他打电话，他表达了很久的歉意，表示过几日一定要再聚，队长回来了怎么都得见面。轮回崛起的那一代感情好得很，彼此都默认了是一辈子的兄弟。
跟旧轮回的人能聊到哪里去，黄少天原本没谱儿，谁能想到进了上海室内他到哪里都能牵扯上个周泽楷，着实是年少时作孽太多，现在改都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当下他用竹筷给自己夹了好大一块的生煎，方明华的嘴他不敢堵，堵住自己来避免被逼问才是个办法。他和周泽楷的事情大概不算人尽皆知，可是方明华精明，轮回队里又是相亲相爱的，往前往后的事情他都能估摸个七八分。
“谁都不容易啊。断联系断得那么彻底，现在见了面不也能跟小周旁若无事地问好，不简单啊。小周还是那么沉默地不说些什么。”这话说得阴阳怪调，方明华显然是话里面有话，黄少天听得不舒服。他心想跟周泽楷有朋友程度以上的交流怎么了，更亲密的时候不也有过吗。方才给周泽楷发微信，那边轻描淡写地提到了自己解说的这场比赛，我也看了这四个字呼之欲出，黄少天差点就能撬开前枪王的嘴巴让他给自己一个评价。前剑圣容易被挑起来，戳到了下意识就要反击。
不过黄少天想了又想，最后垂下了头来，很丧气地说：“我做错了不少事情。”
他在桌底里伸直了腿，小心地没去踢到方明华。他活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用清醒的旁观者视角重新回放了一遍浑浑噩噩的日子，这才发现其实周泽楷一直都处在他能够轻易刺伤的位置，没敢走远，也不会走。不过路太黑，黄少天看什么都不真切，做什么都止不住。潜意识他是能察觉到不对的，但是身体使不上劲儿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里周泽楷对他久违的PK邀约回了句“再说”，不是默认又不是拒绝，这份冷淡让黄少天多少有些心酸。生煎的鲜味拯救不了，他一时没注意到要在人前强打精神，对着方明华戏谑的表情继续脱口而出：“没你想象得这么好的。”
生煎全都吃完了，辣酱刺激得他的嘴唇很红，黄少天低下头来，开始专心致志地看自己的手指，不再开口了。
“我知道。”谁都知道黄少天的话匣子有多大多深，这会儿被掏空了方明华也是有点于心不忍。但是除此之外他还有愤怒和一点作为围观者的明晰。小女儿在家里等着他回去讲睡前故事，今晚倒还真没有多少时间给黄少天炖点心灵鸡汤。“如果我持续地跟我老婆说‘滚’、‘别管我’、‘不关你事’，她就敢卷了包裹回家，我不前赴后继地去哄她她还能跟我离婚。她还不是太温柔的性子，伤心完了指不定还会找人打我一顿，一边哭一边戳死了这份心。小周看上去挺内向的一个人，其实很执着，认定了对的路就不愿意走岔。”方明华一股脑地说，说罢了自顾自地站起来，买了另外的一份生煎带回去给老婆大人以表真心。黄少天没得到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小孩子得早点睡呢，方明华的立场在周泽楷这边，给黄少天的半是谴责半是指明现况。周泽楷不喜欢周围的改变，他适应东西适应得慢，被子、餐具好几年都不愿意更换，换句话说，一往情深。前些年时被折腾得心力交瘁，一咬牙直接舍弃了原来的生活。让他再改回来实属不易。黄少天在这里无意中拾得方明华的一个隐藏属性，可是对方的忠告更让他担忧，至此他能够清楚得认识到自己的前路是多么得坎坷和泥泞。三十好几了才回头陷入感情追逐，周泽楷太明显地不想再湿一遍身，黄少天若是真的日夜心心念念，总是得拉下脸来的。平日的工作零零碎碎，他还在乎着一个周泽楷，有时像是有戏有时像是敷衍，黄少天心里悬，日子过得不舒坦，却日益觉得自己就是要吃定这颗回头草。很多事情只要稍一回想就能明白，再没别的人对他那么好过，如此热烈而奋身，让他那么心动、想一起过日子的。
无边的思绪涌上来，黄少天当即打铁趁热地约了一次逛外滩，用的还是不起眼的问句，透露了时间，却没把约定落实。他一次又一次地揣测着周泽楷对自己还有心，可惜有心人答应得绝不轻易，周泽楷兴许是在（假装）忙事情，一时半会儿没回个确凿。但等到黄少天下了计程车，用力一嗅夜间黄浦江泛潮的气息，周泽楷给他发了个定位，除此之外啥都没说，他人就在外滩附近。
看啊，痛定思过的周泽楷变得聪明又会防御，天生一个往哪里都能吸一堆狂蜂浪蝶的人，三十年来的熏陶怎么都是懂些让人魂牵梦绕的把戏。以前他不会对黄少天这么做，现在则是要给自己留个底线，手里拿捏着一个把柄，免得一个不小心放水放得太狠，又把自己赔了出去。今日他不出现其实也没有多大问题，黄少天给他发出去的是想找个人逛外滩，这个人可以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在上海待着的人。不过最后人还是来了，周泽楷不太想给黄少天机会，又不愿意把机会给别人。说到底是放不开，坏心眼地想吊着黄少天的喜欢，让他放不下，注定了以后自己得重蹈覆辙。
黄少天没走多远就在一个台阶的边上看到了周泽楷，对方穿一身休闲的衣装，嘴里咬着个棒棒糖，看起来就是刚刚到的样子，表情浅淡，漫不经心。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捏着白色的糖棍，动作幼稚却别有一番风味。以前周泽楷就不是嗜甜的性格，更不可能在三十打后的日子里突然重拾童真。黄少天断定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过抽烟的历史，男人嘛，有不碰女人的概率，但真没有彻底不烟不酒的。
“戒了多久？”黄少天走过去的时候冷不丁地问他，收获得只有周泽楷一个迟疑的点头。他不交代什么时候染上烟瘾，又是为了什么戒掉。黄少天曾经喜欢极了周泽楷在表达方面的迟钝，觉得相当可爱，和他在赛场上面是一个剧烈的矛盾，而矛盾的冲突往往产生惊艳的吸引力。沉静内敛的枪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烟，平常他这么乖，此刻烟幕缭绕了俊秀的五官，无法看清眼中透露的情愫。周泽楷的指骨之间有明显沟壑，随着抖动指尖的动作而加深了阴影。这般的冲突亦是勾人心魄，但是黄少天能够明白过来，这绝对不是一件值得称赞和欣赏的事情。
tbc
有一个很想写的情节，拖了两章还没到，醉了醉了
然后周泽楷其实一开始看到自己的囧照想发的表情是这个↓↓↓↓
结果不小心发错的表情是这个↓↓↓↓，反正我觉得周泽楷为了不说话应该都是表情派的，发表情很可爱（（（
（不知道为啥么发过来好像不会动……
顺便诚征导师一名，带我装逼带我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