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黄少天回到了酒店，一颗心七上八下，洗了热水澡，躺在床上久久不能闭眼。绿灯亮起来的时候他的那边禁止通行，只能看着周泽楷一步一步地融入视线触不到的远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或者停顿，身影高大而瘦削。黄少天眼睛都瞪大了也没从那体态极好、线条上佳的背影中看出来丝毫清冷或者孤独的意味，脑中不自觉浮现的却是指腹按压在周泽楷身上那些紧实肌肉时的曼妙触感。他的舌头喜爱流连于将周泽楷的腹部分隔成方块状的浅浅沟壑，将对方的欲望吞进去喉咙深处时他会情不自禁地抓紧周泽楷大腿侧边的凹陷，再心猿意马地吮他吮得呼吸失了节奏。面对前任的蠢蠢欲动不过人之常情，黄少天给了自己足够强烈的心理暗示，笔直的灯柱能在脑中拗成弯的，但是周泽楷实在是走得自在。不管是真心所想还是竭力演出，他都在用心良苦地告诉黄少天，你并不能就此动摇我。
潜台词或许还有一句，别来招惹我。
想来今晚黄少天雄赳赳气昂昂地出现，在白云机场等待时还捎了两袋周泽楷喜欢的广州特产，故意没在恰当的时候送出手，为的就是留条后路，之后还可以攥着个不太有力的理由和周泽楷见上一面。可是一整个晚上他察言观色，弄明白了自己对周泽楷余情未了，可惜捉摸不定该如何下手拯救旷日持久的不闻不问。抓住重点的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他们仅有的共同话题不过昨日黄花，周泽楷板着脸全数将它们退了回去，两三次之后更是习惯性地以沉默代表拒绝，于是鼓起来的勇气什么都没做就先泄了一半，积蓄再久的性爱都比这来得持久。三年来周泽楷变了不少，眉目沉稳起来，隐约有种成熟大人的风范，袖口的扣子选得精巧，领带的搭配甚是得体，哪有半点会因为一句突发奇想的情话或者示好而脸红的样子，那时他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爱得轰轰烈烈，磨得热情分毫不剩。他对他们两个的过去、现在和不知道能不能有的未来是怎么想的，黄少天没个准头，接触时间不够，觥筹交错之中周泽楷全程冷脸迎他，心不在焉。他演得好，兴许是在国外独居时琢磨出来的技巧，足以让人觉得过往一切早已灰飞烟灭。可惜旧温柔掖着藏着不够彻底，便利店时他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火候缺了最重要的一点——没能摆脱干净，黄少天瞬间就醒悟了不一样的可能性。
黄少天靠近他都是小心翼翼的，结账时各付各的，河水不犯井水，他假装无意地去调侃周泽楷，闲话家常里藏着问题，周泽楷都用哼声应了过去，一成不变的语气只是在表明他有听，人与人交往中最基本的礼貌。两人都把该说的话和脸色端着，表现得露骨了不免显出一种念念不忘的可怜，黄少天尚有一点不能彻底拉下脸来，对着喜欢的人会想要靠近，但男人的自尊还是个东西。俗话说先示弱者满盘皆输，做起事情来黄少天从来不是这么个哭哭啼啼的风格，周泽楷也不是，积压数年无法忘怀的伤痛、委屈和愤怒让他在这件事上变得无比倔强和敏感。施加者黄少天没承受过其中的苦楚，竭尽全力能想象的也只是一点大概，因此干脆以退为进，一线大神都懂战术，各处通用。
半夜里他翻翻找找，东问西问，抱着酒店漂得洁白的被子好歹找回来周泽楷的微信号。那时他避世怕人，内心挣扎的同时以自我为中心，极其具有攻击性。四下无人，他陷入日复一日的情绪漩涡，一个力量在拽他上来，但是整个世界都拉他下沉，天人交战尤其激烈，一念之差说不定就会跑去把煤气管全开了灌满宿舍的房间。周泽楷每天给他发来数条担忧和恳求的信息，枪王不怕死地想要个被排斥和厌恶的真相，而黄少天烦极收到微信时短促的提示音、手机的震动乃至绿白相见的标志，当即删掉了所有以眼不见为净。对着周泽楷他做得最狠，在患上这种情绪病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那种无意识的难以自控。
周泽楷的页面干干净净，头像是他们以前一起助养的流浪猫，名字用的是英文，下面自我介绍那一栏直接空了出来，没有玩朋友圈。黄少天原本还打算或多或少地补习一下这几年周泽楷的求学生涯，却忘了这人骨子刻着得就是低调，会晒得只有两人一起时拍的照片，静物、风景、合照，那些是他真正愉快而自豪的东西，全世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好。下方绿底白字的“加入通讯录”让黄少天期待又紧张，操作精准迅速的手少有地抖动着，他能通过周泽楷的身份验证吗。自己有过将所有人拉进黑名单的时日，不过后来亲近的都加了回来，除了周泽楷，他有点害怕和避讳，像是小孩子不想面对自己的错误，又觉得自己没那个资格搅合。周泽楷那里应该也有一份黑名单，里头第一个名字，黄少天，加大加粗。
无论如何，他都得尝试。一天的奔波令他身心疲累，从周泽楷那里讨来的冰冷和决绝更是令人失落。他咽了一口口水，松软的被单随着他的翻身形成了一些新的褶皱，黄少天的拇指按了下去。
新弹出来的页面和之前没有相差太多，让他战战兢兢的身份验证并不存在，他也不用等那边心情好了再接纳请求。片刻之间周泽楷名片底下的绿色按钮已经刷新成了“发送信息”，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试过企图老死不相往来。不过说到底那也是失去自我时黄少天的一厢情愿，周泽楷会离开怎么可能在于这点心血来潮的理由，他大概是真的无力，一直看不见希望。黄少天将脸埋在被子里面，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瞳孔收缩，而他的表情复杂又难看。他可以这么假想，周泽楷始终都把自己留在了能够联系到的范畴里面，他总是会让黄少天能够轻易地找到他，等待着直到再也不想去期望。这个不太能站住脚的事实让黄少天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撼动，爱使人盲目、愚昧、无知，他自动屏蔽了大部分可能才是真相的解释，身体收紧了，整个人蜷起来如同婴儿。周泽楷让他觉得温暖和心动，所有过往串起来，让他前所未有地愧疚和痛心。
对方到底被他撕开了怎样的伤口，又是怎样敞着血肉希冀着自己的回头，黄少天从旁人那里道听途说也没有个所以然，周泽楷内敛，不常说自己的事情，不过真的回想起来就能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混蛋。他了解周泽楷啊，自然知道周泽楷跟别人说起来的一句“有点难受”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周泽楷对他奉献了一切的热烈，年轻时不会受伤却会记得深刻，因此日后反而容易变得提防和抵抗。黄少天不能责怪周泽楷的这一点，毕竟是自己亲手铸成的。他又按了一下那个长条的绿色按钮，展开来的界面让他恍如隔世，他才是那个常常要发信息骚扰对方的人。
“周泽楷？”
要打开一个话题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要打开一颗仅对自己封闭的心则难上加难。黄少天想不出自己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去和自己的旧爱，并且直到如今仍然爱着的人，高中生搭讪的技巧或许会永不过时。他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今天一天实在是有够困乏，黄少天硬撑着精神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来等待周泽楷可能会来的回信，好一会儿了才想起来现在是凌晨四点。他在心里笑自己傻，不过可能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时刻通向周泽楷的地方，黄少天稍微是安心了一点，倦意因此吞噬了他。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正午，他睡相差，扭着身体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要去摸手机。周泽楷已经回复了他，不知道是带着什么心情，简洁明了的一个问号，极其强烈的个人风格。
“你……没拉黑我？”
黄少天这是明知故问。两人的战役无时无刻都在拉响，昨日是这样，黄少天进周泽楷就退，但这不代表黄少天会松散脚步。这番开局黄少天来得先发制人，干净利落，盘算着找出周泽楷心软的马脚，和他能够卡进去的阙口。
“周泽楷，我……”后面还有很多话要打下去，黄少天截了这一段先发出去，就是为了让周泽楷给他腾出一点空间，让他好好地说完，犯人也得有个自我申辩的机会。不过在周泽楷眼中黄少天不是犯人，他的身份太特殊，周泽楷没给他留一点余地。
“这不代表什么。”
“我们应该聊聊，聊什么都可以。”
周泽楷的态度比他想象得要强硬，可是回复得很快。黄少天没反应过来对方能如此灵巧地堵住他的话头和那点呼之欲出的愿望，心里可能是有点尴尬和无奈的，但是他不会就这么让话题终结。网络交往有这么一个好处，它让人不用面对面，想说的话可以删了改、改了删。黄少天很快地换了一种说法，态度软了下来，一心一意地想要探讨两人的可能性。
“你知道我喜欢说话。”你还说过你喜欢听我说话。后面的一句黄少天只留在了心里，但是周泽楷的声音好像穿越了时空一样在他的双耳回响。他给自己的发言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
“嗯。”果不其然，周泽楷默许了他们之间还会有的联系，黄少天心中一喜，双手捧着手机开始飞速地思考。他刚才彻底醒过来，连牙都没刷，口干得要命。
“你是在加州？怎么样，过得还不错吧？“
“嗯，挺好的。”这个回答看起来敷衍，但已经是周泽楷能做到的最大限度。虚拟网络的人际交往一直是他的短板，不过如今他能利用这个来混淆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这三年就生活而言，他的确是过得不错，室友是个比他小上十来岁的年轻人，多亏他周泽楷还能和激荡人心的青春扯上一点关系，平时参加些新鲜的活动，人也不容易老。但扪心而论，那几年不能算是愉快，他有心结。
“诶，你都说挺好了那就是不错了嘛。真是怎么都没想到你会选择出国去读书啊，像我们这些早早离开校园的职业选手，还有几个能再拿起书啊，我是一看那些科学性文献就得犯困，每次查资料都好痛苦。”
“不过这些年来啊，我也经历了不少。”
“停，换个话题。”
黄少天平素扯皮喜欢一个文字泡里塞满所有信息，但是在他很认真地想要表达什么的时候，更习惯接连地使用短句，提示音会响个不停。周泽楷想说的话不多，而人又捏着手机，没登黄少天展开什么再一次硬生生地掐断了对方春风吹又生的念头。这句话多少有些不符合他的性格，不过那头是黄少天，他多少带了点后怕的焦虑。
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闪烁了又灭下去，黄少天猜测周泽楷还有其他的话要说，耐心地等着却也没见到有新的内容。周泽楷堵他堵得心惊胆战，里头的不淡定黄少天就是不自恋和意淫都能指出来，他原本还能出更狠地招，一刀切下去彻底断了不就能高枕无忧，他偏偏还念了旧情，亦有可能是心中残存了一份在意，撩着他不能完全放开手。、
“那不说这个。”
“你还记得原来小区那只青椒吗？就是你头像那只，特别喜欢吃青椒牛肉的猫。我之前翻旧手机又找到了一些照片诶！超可爱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对方贴心地给他铺好了台阶，黄少天自觉不能太咄咄逼人，顺势下了来，他们谁都不是能够强扭的瓜。那些事情俨然是周泽楷心中不能由黄少天触发的禁语，黄少天换个策略，逼得太急的话一枪穿云会端着双枪迎面就上，两败俱伤。
tbc
本来没打算今天发，跑剧情爆了字数，跟下一节不上不下的
简直得了CD流的病，每章后半段尤其不顺，回头改改
下一章不知道啥时候更，快国庆了忙，这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完，总之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