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is playing with fire and on and on and on.
5
黄少天说自己不会来，王杰希却只在剧院门口等了他十分钟。黄少天一整天都没有回复消息，不到最后一刻，王杰希都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现身。如此忐忑的心情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只有黄少天能够带给他这个。距离开场还有一些时间，王杰希很高兴他们还能说一会儿话。毕竟黄少天随时可能走掉，而现在的他好像可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想法，也不在意在他的面前有没有表现得足够礼貌。
黄少天在下班之后换了衣服，来见他穿的是纯白的T恤和一条浅色的牛仔裤。干练精明的商务形象不见了，王杰希更加没办法从他的身上收回视线。这样的黄少天是人群里闪闪发光的存在，是王杰希心里那个永远青春活力、热情洋溢的模样。黄少天真的没有变过，王杰希错觉自己下一秒就能看见他朝自己咧开嘴笑，是那种毫无防备、表示着最单纯的快乐的笑容。从前黄少天只要看见他就会笑，他们也总是因为一些很小很小的东西笑出来，旁人无法加入这么一个有趣的世界。十年过去了，其实他们都还很年轻。人生依旧是刚刚开始。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可以是一个开始。黄少天出来只带了一个手机，不过他似乎没有沉迷其中的打算。王杰希注视他太久了，所以他也抬起头来，神情严肃，似有不悦。王杰希知道他一直都是在以牙还牙。
王杰希无意识地站直了。他比黄少天要稍微高上一些，不知道这样的肩膀在黄少天的心里是否值得依靠。黄少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遍，眉毛挑着，脸上没有表情，但王杰希微妙地察觉到了一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黄少天的目光直勾勾的，像是被什么短暂地吸引住了。王杰希想到了唯一的可能，不由得笑了起来。
黄少天又如何会让他得逞。找王杰希不痛快好像成了他的一项消遣。“你穿得好老气啊。”他说。
王杰希简直不懂得该怎么跟他生气。况且黄少天真是这样觉得的吗？王杰希反问道：“很难看吗？”
因为是从实验室直接赶过来的，王杰希穿着最普通的休闲裤和夹克。但相对于其他二十六七的男性来说，他并没有受到发际线退后和身材发福等问题的困扰。这些都是很有竞争力的地方。不过黄少天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变轻了，像是在克制着自己。他摇了摇头，又露出一副像是根本无所谓的样子，只轻飘飘地蹦出两个字：“走了。”
王杰希此前不知道《恋爱的犀牛》是一个偏激的爱情故事。他看了海报上的简介，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的心中无限放大，求而不得，最终失却理智。王杰希担心这会成为他和黄少天之间一个不祥的预兆。他们好艰难才在十年后出来一次。但表演相当有感染力，王杰希很快沉浸在剧情之中，现实和虚幻共同构建出了一个模糊的地带。当舞台沉入暧昧的昏暗，喘息声于剧院回荡，王杰希偏过头去看黄少天的反应。明明是相邻的两个座位，黄少天把身体靠在了外侧的扶手，因而他们离得很远。或者说是王杰希觉得他们离得太远。黄少天的脸上没有表露任何情绪，眼睛固定在舞台的方向。王杰希无法由此分辨出他对故事有怎样的看法。是觉得无聊呢，还是和自己一样，被两人过往的记忆缠绕，渐渐看见了另一部属于他们之间的剧目。他们是不是另外两只恋爱的犀牛？视力太差了，所以看不清，也再都看不到别人。散场时，黄少天走得很快，浅色的身影于人群中穿梭，王杰希紧紧地跟着。已经有点晚了，黄少天要走了吗？因为这个剖开一切的故事，他是不是一句话都不想和自己说。马路上拂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入秋了，人行道上铺着许多落叶。黄少天在栏杆旁边停了下来，双手抱着手臂。人群如同潮水一般从他的面前流过。王杰希终于追上了他，而黄少天也回过头来，以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他。
“我要去吃点东西。”
黄少天的语气只是一个通知。对于王杰希来说，这算是一个惊喜。他们并排走过的路要一直延续下去，他们一起度过的夜晚也要一直延续下去。附近正好有一家评价挺好的鸡煲，王杰希便问黄少天要不要一起吃宵夜。黄少天稍稍收敛了那副对他才有的恶劣态度，很轻易地点了点头。
他们还等了一会儿位置。落座之后，黄少天自顾自勾选食物，完了才把菜单递到王杰希的面前，让他点自己想吃的。他通过这样来规避两人间的交流，旁边的人很可能以为他们只是搭桌的。王杰希对吃什么没意见，看完之后补了一个黄少天爱吃的虾滑，让服务员过来给他们下了单。黄少天坐在内侧，手机就放在旁边的桌面。他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既不说话，也没表现出任何想法。这个宵夜也是吃得有些尴尬。如果王杰希不主动做些什么，黄少天便会当他是不存在。表演所带来的震撼实实在在地于心口涌动，关于两位固执的主角，关于他们自己。等到鸡煲被端了上来，开了火，王杰希决定不再让相处的时间白白流逝。对于黄少天，他有太多想要了解的了。最好是重新了解他的全部。“你觉得话剧怎么样？”王杰希试着提起此时看来最合适的话题。
黄少天淡淡地说道：“我看过好多次了。”
所以他才会没有被带进那个世界吗？观看的过程中，黄少天的样子像是完全把自己抽离在外。他是没有被触动呢？还是很清楚该如何处理好自己的情绪。王杰希坦然地说：“我是第一次。是我的助理推荐的。说实话，我……”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部作品。这次的版本也做得很不错。”
求而不得的爱情，精神濒临疯狂的人们。黄少天说他看过很多次。王杰希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死水般的湖面之下好像藏起了很多很多东西，黄少天不愿意对他展露，又或者这些东西全都是因他而起。王杰希又想到了那些在照片底下谩骂的人，黄少天或许有过很多艰难的日子。然而此刻的他看起来满不在乎，对周遭的人，对曾经喜欢得必须昭告天下的自己。王杰希为此感到心痛，黄少天却已经拿起了手机，百无聊赖地开始做一个游戏的每日任务。
王杰希凝视着他低头的样子，他想和他多说一些话。以前他都只是在听。“屏幕怎么碎了？”王杰希问。
黄少天不知为何愣了愣。他用手指摸了摸那块裂开的边角，自嘲地笑了笑，“太气愤从床上摔下去了。”
“太气愤？”
黄少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理他。计时器叫了起来，王杰希掀开锅盖，鸡煲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黄少天咬着筷子，声音几乎被锅里的咕噜咕噜盖过。
“你以后不要大晚上的给我发消息。忽然想见我干嘛？”
王杰希没想过会是这个原因。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错误”，又认真地说，“我的确是想。”
每天都想。
“你下次再发，我还会骂你。”
看来之前只是对着手机骂了，骂完了还把手里的东西一扔。不知为何，黄少天的这个反应很有画面感。王杰希用漏勺给他捞了几个切成小块的鸡腿，“手机要不要换一个新的？”
黄少天给他的眼神简直是鄙夷。“我要换自己会买。”
“因为我才摔碎的，应该由我来负责。”
“不劳烦您了。”
蒸腾的雾气让就坐在桌子对面的人都变得很远。王杰希又没话找话似的说道：“我没想过你会选择了这个职业。”
“我对科学研究没什么兴趣。”黄少天还是在针对他。
“我记得你最喜欢的科目是物理。”
应试教育下的物理，倘若没有天分和爱好，学起来真让人头疼。临近考试的时候，他们一起讨论大学的志愿。黄少天发表了一通他对宇宙的向往，对人类未来的构想，可谓离题万里。十年之后的黄少天脚踏实地，职责是协调不同的人们做成一个项目。“所以你觉得我的工作没有做好吗？具体是哪里？”
触及到禁忌的话题了。如果不是面对面，黄少天大概一个字都不会回复。但这话说出来了也是十分尖锐。“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杰希连忙解释。
“那就不要再试图讨论我的过去。难道你能改变吗？”
黄少天发话了。王杰希低低地“嗯”了一声。显然过去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头一件是不是就跟自己有关？现在的黄少天完全可能当着他的面一言不发地走掉，王杰希只好想一个其他的话题。
他问黄少天要不要喝可乐。菜单上没有，他可以出去买回来。
王杰希等着他的答复，黄少天表示喝水就可以了，不用麻烦。但他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像是不忍心弄得对方那么难堪。他可能觉得自己对一个老同学已经够差的了。“你可以说说你自己。”黄少天总算没再让王杰希连话都不能好好说完。
总体而言，这个宵夜吃得不错，算是他们重遇后的一个突破。王杰希问黄少天的车停在哪里，他先陪他去取。黄少天这才告诉他自己一直没有驾照，也不准备去考。临近午夜，公共交通工具已经停运了。王杰希想送他，瞅见黄少天不情愿的样子，便只是陪他站在路边打车。前几天王杰希也不过把人送到了俱乐部最近的地铁站，黄少天不想告诉他自己到底住在哪里。的确，在楼下等他出来、送他上班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在王杰希的脑中浮现。他只知道这些追求人的办法了，也只是想对黄少天好。然而黄少天不让他有这个温水煮青蛙的机会。这个时间不好打车，黄少天踩着马路牙子，无所事事地等一盏移动的绿色的灯。一整晚过去，王杰希已经无话可说。所幸沉默对于他们反而不是一个尴尬的处境，黄少天也没有真的开口让他先走。夜里气温降低了，黄少天的T恤看起来很薄。王杰希寻思着他愿不愿意披着自己的夹克，在这时，黄少天喊了他的名字。
黄少天忽然转过身来抱住了他。
他们不是没有拥抱过。男孩子之间拥抱，别有心思的拥抱。王杰希不是没有疑惑过自己对这些拥抱所产生的感觉。奇怪的反应只会发生于和黄少天在一起的时候。黄少天的身体出乎意料的很热，胸口紧贴着他的，心跳很用力。他仍然是记忆中那种好闻的味道，王杰希想到被太阳晒着的感觉，在太阳很好的时候躺在草地上虚度光阴的舒服的感觉。和黄少天在一起就是很舒服的，遇到所有问题都不觉得困难，忧虑和担心都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整个人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了。但是眼前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王杰希不懂黄少天为什么会像这样亲近自己。黄少天的脸埋在里头，无法看清表情，王杰希察觉到了他的挣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黄少天明明总摆出一副很困扰的样子，对自己的亲近感到厌烦，似乎还时常因为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悄悄生起闷气。他的态度太奇怪了，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是那样，自相矛盾，自我挣扎。尽管如此，王杰希还是一边找他，刺激他，一边又顺着他。从这个层面上看，他和黄少天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刹那的惊讶过去之后，王杰希试着抬起手臂，可惜他没能把人紧紧地搂进怀里。黄少天很快便如梦初醒般放开了他，还往马路的方向退了几步。偏偏是在这时有空的的士在他们面前停下。黄少天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车门。
“我走了。”黄少天依旧只是知会他一声。
“下次见。”王杰希说，“我去找你。”
黄少天像是因为他信誓旦旦的许诺笑了，又像是没有。不过肯定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黄少天坚持让王杰希做他们之间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说话的人，主动权一分也不愿出让。王杰希目送他钻进车里，尔后渐渐消失在夜色当中。
tbc
老王：黄少天，我能不能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黄少：你不许碰我！（但我可以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