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那天晚上黄少天回去，因为有所牵挂，很是心绪不宁。难得睡下，却整晚在做一个跌宕起伏的梦。
梦里他是个剑客，江湖人称夜雨声烦——跟他荣耀账号的名字一样，只不过穿的是一身水绿绸衣，袖口衬了月白暗纹，使一把轻而锋利的细剑行侠仗义。他满世界找寻一惯使长枪的好友，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是在雪山之巅迎战一条通体乌黑发亮的巨龙。那龙从云层盘旋而下，似与天同宽；其尾一甩，巨石碎裂；呼一口气，万物冻结。他那好友便是被冻在了山里。黄少天剑指青天，是要直直与那龙对上，剑刃与龙鳞碰撞迸发出一阵银光。
就这么战了许久，只觉天地混沌，四周掀起一阵污浊的飓风，也不知道和那龙分出胜负没有。他撑着剑喘气，筋疲力尽，意识漂泊。那龙的声音混在风里，如电闪雷鸣，说他这是不自量力。再一睁眼，面前是招待所的天花板。床头的手机显示出现在的时间，十二点三十一分。
黄少天心里一个咯噔，连忙翻身下床，穿衣洗漱。他昨晚特地设置的那三个闹钟，竟然没有一个吵醒他。这不合常理，黄少天一贯很有分寸，更何况周泽楷的事情他十分惦记。但既然已经过了时间，也不必多想些什么。现在关键是先把周泽楷联系上，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真没什么可怕的。
他快步朝昨天和周泽楷约定的地方走去，期间一刻不停地打着电话。要周泽楷从七点半就到那地方等他等到现在，怎么想都不太现实。不过如果周泽楷回家了，这会儿又是午后的点儿，他吃饱了在家打个盹儿，难免历史重演啊。这个号码周泽楷给他的时候他当着面打通过，可怎么现在又没人接了呢。电话那头嘟——嘟——的声音真是听得人心急如焚……
幸好打了三次电话就通了。周泽楷接起电话说了句你好，背景有些杂音，想来不是在家。
不在事故发生现场就好。黄少天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按着昨天的剧情继续给这个周泽楷演戏，解释自己上午没到是因为突然有急事云云。身体怎么样？没有发烧吧？现在有空吗？他立刻就可以过去，测试或者聊个天什么的，不要怕麻烦。黄少天气都不喘地说了一堆，想着无论如何，起码要和周泽楷见个面，确认人真没事。
按理说来，因为他的介入，周泽楷八月十六日遇到的事情和他死的那天是完全不同的。某种程度说来，黄少天到S市来找他，已经改变了他命运的轨迹。黄少天就是还有些放心不下。
周泽楷早上被放了鸽子，又不认识他，这会儿就有点不满，只是听着不说话。
这边黄少天听着周泽楷是个思考着如何拒绝的状态，决定再发制人。他说，你那双枪的操作有一个关键的缺陷。迟早你会发现的。不过现在我们出来打几把，我马上就能指出来。
周泽楷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报了个地名。
黄少天身上背着昨天的设定，而周泽楷看起来对他又不太信任，因此两人碰了面是直奔最近的网吧。周泽楷一看就是这网吧的熟客，前台看店的大姐姐见到他来，很是高兴，给两人开的是里头刚装修好的区域，全是新的机子。
刷卡上号，屏幕里一前一后出现神枪手和剑客的身影。黄少天对此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在G市的时候，他们天天这么并排上机，驰骋荣耀大陆。倒是周泽楷有一瞬的错愕。这场景不知为何很是眼熟，明明此前他和那臭名昭著的夜雨声烦从未交手，眼下却闪现出夜雨声烦从天而降，同自己撕打起来的画面。
不容得周泽楷再往深处想，黄少天轻车熟路地开好了房间，设好了密码。戴上耳机之前，他侧过身去跟周泽楷说：“地图你选。”
周泽楷点点头默认了这种安排。双方准备完毕，角色载入地图——小酒馆。
这回轮到黄少天愣了一下。他心中浮现了一个想法，便如同他们第一次对战那样，首先躲在了柜台的后方。果不其然，周泽楷的润物无声一进来便是格林机枪清场，之后踢开桌椅，破坏一切可以藏身的位置，操作顺序都和从前无甚差别。
润物无声将最后一堆木屑踢开，下一步他是要往柜台里面扔手雷。黄少天这次没说话，比上回更加精准地抓住时机纵身一跃——
一枪穿云两支左轮的火力立刻跟了上来，比直觉还要灵敏的反应，更像是早有预料。
“你记得我会从这里跳出来？那这样呢？这样？”
周泽楷游刃有余地破解掉黄少天的出招，甚至预判到下一步。这个时间线上的周泽楷，如果是第一次同黄少天交手，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你知道多少？今天本来会发生什么知道吗？你不会一直都在装傻骗我吧？我可是很担心你诶。”
周泽楷往频道里打了个“？”。他当然也发现了这些不对劲的地方，对战夜雨声烦，他怎么会觉得如此熟悉，似乎连技能树都说得出来。而且游戏中夜雨声烦3d建模的那张脸，周泽楷脑中会浮现出黄少天提供到系统的照片。
第一把因为两人都很是混乱，打得不分上下。第二把轮到黄少天选地图，他继续选了个之前打得印象深刻的地图，故意选择和以前一样的战略，发现一枪穿云的走位和操作，依然像是能预知他的行动一般。
第三把、第四把……到了第十把，这事太过玄乎。黄少天犹豫着要不要把这戏强行演下去，周泽楷却没办法沉默下去了。
“什么回事？”周泽楷皱起了眉。
黄少天本来就心虚，突然被这么一问，破天荒的，不知道事情该从哪里讲起。忽略赛场上狂暴华丽的操作，周泽楷平常是个很温和的人。可一旦他下决心要做些什么，那气场就会突然强大起来，逼得人无法呼吸，活生生是一枪穿云跑到你面前一刻不停地突突突。
希望周泽楷平常也看些神鬼小说吧。黄少天深吸一口气，“这说出来可能难以置信，但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死了。最后这两字他没说完。
“我们认识？”
黄少天点头，一脸惆怅。“何止认识啊，竞技场打了上百回，晚上睡一个床盖一个被子，你还特别爱吃我做的番茄炒鸡蛋，明明不会饿吧，还每次都要下三碗饭……”
周泽楷听得茫然，一边觉得这话的意思无法理解，一边觉得黄少天格外真诚，不像是骗他。他昨天之前，他根本没见过眼前这个人，可是细节骗不了人。黄少天无意中做出的一些小动作，却也可说明此前他们应该关系很不错。
周泽楷纠结不出一个结果，嘴唇张了张，好半天说出来个“你”字。他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全部都不记得了，一时竟然无从说起，“你……”完之后就耷拉着眼睛，只盯着地板上一块白色的砖看。
这看着怎么有些可怜。黄少天赶紧安慰他：“想不起来没关系的啦，以后我们也是会认识的，关系会很好。现在是提前了一点儿……好吧，也不知道是提前了多少年。你是下定决心要去当职业选手的吧？我也是的，出道了我们肯定会遇上的。今天我来找你，没什么别的目的，就是怕你遇到什么事故之类的。你人挺好的，我们性格又合得来，我从G市来，就是怕你遇到个什么三长两短没办法跟我认识，然后联盟的未来又失去一个厉害的神枪……”
他这越来越偏的话题还没发散完，只见网吧里一阵骚动。集中坐在旧机子那边的人全都起来了，熙熙攘攘地挤成了一道墙，害他们两都没办法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着火了！着火了！”
那边清楚情况的人一阵慌乱，之后火力警铃也被敲响，尖锐的铃声十分刺耳。外面的火势蔓延很快，随着围观人群仓促地涌向网吧后门逃命，热浪和浓烟也像死神一般追了过来。电力中断了，网吧里一片漆黑。毫无秩序的人们把狭窄的过道堵死了，你推我，我推你，大家都想快跑，可是大家都逃不出去。
黄少天心想难道这是天命不可违抗吗？明明今天周泽楷遇到的事情都因他改变了，怎么还是遇上了火灾。要是他们两一块死了，会出现在谁家门口呢？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总之不能轻易放弃。他们是被困在网吧最里头，暂时还算安全，但离唯一的逃生口却很远。。
“先蹲下来。”
说话的是周泽楷。此刻的他看起来反而非常冷静，也像是对此场景有所预料。黄少天能感觉到他体内同自己相处了一段时间的灵魂，他大概还留着火场逃生的经验。这次不能失败了。周泽楷拿了黄少天的外套，用桌上的矿泉水打湿，一人一只袖子捂住嘴鼻。剩下的那只一手他用来搭着黄少天的肩膀，把半个他揽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一起猫下身，慢慢地向拥堵的唯一出口挤去。
无法弄清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火灾，两人等待逃出生天的时刻，只觉得这火来得又猛又凶，同样有些不好常理。翻滚的浓烟也是，他们明明已经贴近低处、捂住口鼻了，却好像还是吸入了很多，嘴里喉咙里呛得很，肺火辣辣得疼。
周泽楷决心以这么一个保护者的姿势闯出去，黄少天只能搭着他的腰，也算是帮忙维持两个人的平衡。可惜他的熟练和抵抗如同摧古拉朽。黑漆漆一片的网吧热浪朝天，周泽楷的身体却泛出一层冰冷，行动似乎也越来越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持续地抽走他的生命力。他的生命曾在火场彻底消逝，这可算是一个劫。只要他能熬过去，一切自然重新开始。他没力气了，一个踉跄就要往旁边倒去。黄少天被吓到了，他急得大叫：“周泽楷！周泽楷！你给我坚持下去啊！”
黄少天同样认为只要能逃出这个地方周泽楷必定是熬过了这一关，更是加快脚步，跟死神赛跑。但违抗已有之事，之后的每一步走起来，都比上一步艰难十倍。某种力量在阻挡他们前行，黄少天能感觉得到，但他怎么能屈服？他必须把周泽楷带出去。堵在门口的那些人又喊又叫，这让黄少天想到了那些从地狱往外跑的小鬼，大概也是这般狰狞的模样。而他要从他们中间逃出去，要挤开他们，挣脱他们。咬咬牙，一鼓作气！周泽楷还有些细微的呼吸，黄少天换了个顺手的姿势，把人搭在背上，以便更加均衡地用力。周泽楷的脑袋搁在他的肩上，逐渐变得越来越像黄少天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脸上沾到的灰，额发沾湿的汗。位置和颜色深浅都一模一样。黄少天什么都不管了，干脆站了起来，已经可以看见那狭小出口透出了刺眼的光。他咬着牙往前走，踩碎脚脖子上要把他拖回去的触手。那股力量成型了。
周泽楷无力挨着黄少天的脑袋蹭了蹭。他说，我不想死。但两人往前走实在太艰难了，黄少天又听见他说，不想害了你。
怎么会是伤害呢。全是他愿意的、迫切希望做到的事情。黄少天感到了愤怒，与之同来的是少年那股不服输的劲头。那些明晃晃的、温暖的日光就在眼前，到了那里，便是他们熟悉的、生活着的人世。伸出手来，他的指尖已经可以触碰到他的那个世界。还有五步、四步、三步……缠在脚脖子上的触手却越来越多，阻力亦越来越大，黄少天的腿快被它们绞碎了。如果此时他手里握着那把轻盈的剑，舞动几下这些束缚便全成了残骸。周泽楷突然用力挣扎起来，松开了挂在黄少天肩膀上的手，黄少天发现他挣脱了出去，那些纠缠他的触手转瞬将他紧紧缚住，不再理会自己。可是，不甘心啊。周泽楷没有带回来。黄少天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那出口的边缘，另一只手仍揪着快要落下的人不放。他一心往上爬去，带着周泽楷。那些光灼伤了他的眼睛。他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黄少天眨了眨眼，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没办法法思考。
“这是在哪儿？”
黄妈妈刚削好一个苹果，她就坐在床边，脸上略显疲惫。
“你这孩子，一个人在家做些什么啊？居然能发烧烧到晕死过去。如果不是奶奶心血来潮到家里来，你是要把你爸妈吓死了。”
黄少天听不明白，问：“发烧？我发烧了吗？”他摸了摸额头，的确有点烫，然而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之前他在做什么啊……跟训练营请假回家浇花，然后出去买菜……“
黄少天把玩着胸前的玉佩，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好长的梦，再沿着这往下想，却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尾声
第五赛季常规赛，蓝雨客场对战轮回。新出道的神枪手没有什么数据可以分析，喻文州让大家维持原有的战术，对上周泽楷了便随机应变。
这一场比赛，替代原队长的周泽楷仍然表现出了十分不错的操作水平和战术意识。只是到底还是新人，尚且不能和队伍融合起来。比赛结果，蓝雨理所当然地取得了大比分胜利。
赛后两队选手握手示意。黄少天走到那新人的面前。周泽楷。周泽楷。周泽楷。他心里默念着这人的名字，想着方才比赛上一枪穿云两手分别一前一后射击的模样。这位新人，打法华丽又狂暴，真人听说很是腼腆，而且话很少。
再一抬头，他终于看清那已经被提及多次的人。轮回新任神枪一脸青涩而略显羞赧，看着他，漆黑的双眸闪出了一丝亮光。黄少天发现他见过这双眼睛，只是那时这张脸上沾了灰。
-fin-
后记
写这个故事，很大一部分是为了练习自己说故事的能力，去掉那些花花绕绕的抒情，单纯写一个感情层面不这么重的故事。设定之初，想的是两人都是友情，但未来是彼此不可或缺恋人（所以周泽楷才会找到黄少天），没想到写着写着有了点箭头……不过这篇不谈感情就发现故事没那么好看了……我果然还是要多加练习……
目前计划中还有两篇周黄要写，都谈恋爱的，就看项目先开始还是我先写完了……
以及大家知道什么保健肩周的法子……画图久了或者打字久了，肩膀疼，很疼，巨疼。每周游游泳勉强够舒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