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is Love》周黄中短篇集子已经彻底完售啦！感谢大家的支持！在这个这么美好的日子里，我决定放个本子里的文！
*这篇我自己还是蛮喜欢的，写完之后还一度想要为了这个设定背景写个正篇！所谓的成就剑圣之路！然后，计划当然是赶不上变化的……就这样吧，让那个世界永远留在我的心中（等
*下一个打算是写完《过云雨》出个小本儿，不过这篇热度不太高，可能是题材比较纠结，感觉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20本……
以下正文：
东大街恋爱
01.
阴沉沉的积云把一泡雨憋了整整一天都没能下出来，到了晚上什么月明星稀清风袭人也没法指望了，闷得透不过气来的低压可以把人活生生逼疯。
全身上下只留了一条裤衩、躺在凉席上除了摇葵扇之外不敢有任何大动作的黄少天怎么都睡不着。空调还在街尾肖记那里放着，潮热夏夜的空气罩在身上，惹得他心烦气躁。极其缓慢地、保证不会激烈地打了两个滚，黄少天最后还是万分颓唐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午夜三时，秒针滴滴答答走得响亮。他扒拉了两下胡乱翘起的短发，踢了个人字拖打算下楼去找点事做。
每个人都免不了会有那么一两个怪癖，而搁黄少天这儿，那就是他睡不着了喜欢跑到店子里面搞卫生。碗柜里的每一个杯子都要擦得干干净净，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简直就像是强迫症发作一样。
黄少天是黄记茶餐厅的太子爷，自然也是茶餐厅里最关键环节的负责人。他的丝滑奶茶泡得相当不错，奶味香浓而不失茶的甘醇，口感丰富之余又是细腻香滑。下午三点三，在这东大街里摸爬滚打、养家糊口或者混吃等死的人，哪一个都免不了要到他们家来份下午茶餐。奶茶厚多士，奶茶菠萝油，奶茶火腿通，无论哪个组合都不会忘了他的招牌。黄爸爸过世得早，茶餐厅这七八十年的老字号全靠黄妈妈一个人顶着，早出晚归的，好歹算是没让家业衰落，老一辈引以为傲的奶茶配方后继有人。黄少天虽然方圆十里出了名的调皮好动，但骨子里还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因此高中毕业之后就回家帮老妈分担工作了。他在这东大街长大，自小东摸西搞的，这街上没有哪个角落他不熟悉。况且邻里乡亲大多熟识，长一辈的都可以说是看着他长起来的，日日打交道亦是宽心亲切，总比在外面拼死拼活混个盒饭搏份合约来得舒服。
尽管年幼丧父，但黄少天的经历其实也说不上有多苦。在这么一个相亲相爱互相关怀的氛围中成长，乐观向上热心助人的性格自然而然地就养成了。深色的围裙往腰上一裹，漏网和大口的不锈钢杯往手上一捧，即使是站在窄窄的水吧里黄少天仍然是光彩照人，活脱脱一个五好青年，祖国的花朵。他自称是这东大街的水吧王子，名气和市场豆腐摊的西施能放在一起比较，这点倒没人会去和他辩驳。谁都知道他黄少天能瞅着茶餐厅的小电视一刻不停地解说一整个下午的赛马。他一张口，大家便都默契地闭嘴神游，假装听得认真，实则心里想的是他小时候被隔壁小姑娘扒了裤子的糗事。
好吧，年方二十四的黄少天在语言表达方面的确点了太多的天赋，不过总结起来，这东大街的黄金一代并没有哪个人的心眼是坏的。互相关爱，吹拉扯皮，处在旧城区拟拆迁范围的东大街本质上真的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
一不小心扯得有点远了。炎热的夜里黄少天带着他的小钥匙串就出了门，人字拖在水泥地上拖曳着发出趿啦趿啦的声音。人一到室外，感受到这世界的空气其实还是流动着的这个事实之后他就已经平静了许多，只不过，今晚注定了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东大街没有熄灯的时刻。白天是你来我往，上班的上班，开店的开店，路上碰到熟人了吼上那么两嘴，楼上晾衣服的师奶迷糊着睡眼都得插上两句，一天下来总是热热闹闹的。而到了晚上，像他们这种既不高大上，又处于繁华闹市区的市井之地，便是各种夜宵、大排档开了一路的食街。看完午夜场的小情侣，和老婆吵架的失意青年，还有经营各种勾当的帮派人士，黑夜里整个东大街仍然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模样。黄少天插着裤兜往自家茶餐厅的方向走，却不曾想到仅仅几天的时间，在他们家门前摆夜场的就从水蟹粥变成了烧烤。
新进驻的烧烤摊人气异常火爆，黄少天远远地就能看见他那辆小推车旁边一圈的塑胶桌椅全都坐了个满，而且还多是身材火辣的美女。除此之外他的火炉旁边还围了一堆人，应该是买了烧烤准备外带的。
临时架起来的钨丝灯泡的照明效果不算很好，黄少天隔了这么一段距离对那烧烤摊老板的样子看得不清不楚，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人不是东大街的常住人口，他还真没见过这么一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或许是新搬来的？他逮住了一手端着牛河另一手抓着三瓶啤酒的张佳乐，他和炉灶那边炒花甲的孙哲平可是有着这片区大排档话事人的隐藏身份，没有谁比他们知道得更多。黄少天自觉地给腾不出手的张佳乐减轻一点负担，对方甩了甩落到脸侧的那条小辫子，朝他扬了下下巴，这就算是打招呼了。
“前几天刚来的，押金一次交齐，厉害着呢。火龙他们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摆摆架子什么的，结果人一走过去他们当场就愣住了，桌子不敢拍了，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张佳乐抖了抖身上的花衬衫，他挺瘦的，衬衫在他身上格外宽松，但黄少天知道张佳乐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同样不可以小看。此时这个从江湖中抽身出来的张佳乐正一脸看戏的样子，“我还跑去问了大孙那家伙是什么来头，结果那混蛋只是摇摇头就给我走开了，一声不吭的，肯定是知道什么，我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一等良民还是别惹他，打个招呼就算了。”说罢他像是对于孙哲平的隐瞒非常愤怒，扭头剜了一眼赤着上身在那抛锅的人，大孙压根就没给他半点反应。为此张佳乐郁闷了一下，有气使不出，转身去冰柜又拿了瓶冰啤酒，牙一咬干净利落地把瓶盖咬了开来，递给黄少天。
“你小子又睡不着下来擦杯子啊？大半夜的这么兴奋？晚上吃了春药啊？”
张佳乐指的人当然是这时变身为好奇宝宝的黄少天。他们年纪只差了两年，交情很好，说起话来没羞没躁的。
“滚滚滚滚滚！你才是天天吃春药呢不然干嘛晚上精神过头天天来搞大排档啊！人大孙一个人也搞得定整个档口好吗，你就是来蹭饭的！”黄少天吼回他，吼完了捧着瓶子一仰头就灌进去几口。冰啤酒透心凉心飞扬，终于让他找回了一点神清气爽的感觉，睡意是更加离他远去了。“我觉着吧，那小哥的身形和大孙完全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这么一瞄真是白白净净，哎哟，还有点羞涩，你瞧他看都不看那些女的。要是个人物的话他也大不到哪里去啦，乐乐你就给我放心吧，我虽然不怎么踩过界，但好歹是个有见识的人啊。再说了，他在我们家外面摆了有几天了？五天？我早上回去开店的时候可是一点剩余的垃圾都没见到，人家素质高着呢，搞不好只是个家道中落出来摆摊维持生计的大学生啦！”黄少天一手搭着张佳乐的肩膀开始高谈阔论，张佳乐抱着手臂，不发表什么意见，听得极为诚恳的样子。对方说完之后他特别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其实他根本没怎么听，只是这会儿他乱七八糟地想到了什么要补充一下。
“不是我说，这新来的哥们长得那真叫一个好，完全是冷酷残忍的少女杀手级别的。几天下来，凡是没伴的女人都跑他那里去了！Apple、May还有Sasa她们全都是见色忘义的，不然你什么时候能见到我这么得闲听你吹水？”张佳乐拍了拍黄少天的肩，心想他兄弟是做日场的，能跟他感同身受就有鬼了，只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孙哲平在叫他端菜，张佳乐沧桑着一张年轻的脸，皱着眉就扔下黄少天过去了。
到底是没有问出些什么来，黄少天一口气把啤酒全喝了，瓶子放好在大排档的箱子里，手胡乱擦两下嘴巴就继续往前走过去。他看上去来势汹汹的，其实心里想的却是要去一探究竟，这东大街他住了二十多年，一旦有了他不知道的东西还真是硌得难受。更何况这小哥怎么说都是在他的店前做生意的，彼此了解一下，交个朋友什么的，联络联络邻里的感情，以后出事了可以互相照应一下嘛，不是帮派那些事情就行了。黄少天对这些地底活动从来都是避而远之。
然而走得近了他更是深深同意张佳乐的说法。站在炉子后面的人的确长得好看，头发有点长，撩在耳后时不时会落到前面来。大概是生活日夜颠倒的原因，他的皮肤很白，但身形并不显得瘦弱，或许是有意识地每日进行锻炼吧，背心底下的身体紧实而富有力量，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一样。他烧烤的方式是前所未有的，起码黄少天没有见过。除了底下的炉子，他还拿了左右各一把的火枪，蓝色的火焰自枪口喷出，扫射着炉子上的食物，火苗裹在上面，油脂燃烧时发出了嗞啦嗞啦的声响，看得人惊心动魄。双手的位置不时交换一下，一波横扫的时候他能完美地顾及到炉上的每一样食物，脸上认真的神情似乎就是在处理一件艺术品。腌渍好的食物在他高超的技艺下被烤成了诱人的颜色，散发出的香气让即使是吃了一碗泡面做宵夜的黄少天都跟着食指大动。
在此之前，黄少天对男人的英俊、好看之类的评价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可如今他和一群夜归的少男少女一同站在他的旁边，眼睛能看到的全是他犀利强悍的动作。他无法抑制地觉得这个人真的帅气极了，是那种能让人失神的帅气。炉子里的火苗不住地往上窜，昏黄的灯光里空气中的热浪油膜一般荡漾着，黄少天的手还捏着他挂了大黄鸭的钥匙串，却在这时觉得心里面都被一同点燃了，闷闷地透不过气，他的心脏只好不停地跳。
似乎是感受到黄少天过于胶着的视线，新人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手上刷酱、打包的动作始终没停。等到他小车前的四五个客人都把账给结了，这个令人小鹿乱撞、无法直视的入侵者才终于好好地看向了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久的黄少天。他的嘴唇稍微动了动，最后到底是通过指了指下方的菜单来询问黄少天要点些什么烧烤。
黄少天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脸刷的一下红得厉害，手塞在裤袋里就不敢伸出来了。在这种被“识破”的场合，黄少天觉得很尴尬，非常尴尬，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大家都是男人，正所谓你有的我也有，你没有的我也没有，他怎么就跟傻了一样看了这么久呢？黄少天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要缓解一下这死寂一般的气氛。事实上他也正准备友好而亲切地介绍自己是这后面的店主，大半夜睡不着过来搞卫生的，小哥你耍的一手好枪简直烤串一霸云云，一大堆话还没来得及发动无差别攻击呢，那头的小哥就陷入了比方才更加进退两难的局面。
旁边有一桌的客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们中间一个头发挑染了紫兰色的女生突然就冲过来抱住了这位杀手。
杀手当场顿住了身形，连背都僵起来了，想必是对和异性的亲密接触相当不习惯。他被女人扒拉着转了个身，黄少天站在他背后，不用看也能猜到这个人的脸色一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那女人穿得暴露，一大截背都在外面，想必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而且黄少天心思清明，这女的根本是借酒行凶将小哥就地正法，也不知道是暗恋了有多久了。这不，手都往人家的背心里头摸过去了。
真是简直了。一般说来耍酒疯的不都是大吼大叫乱砸东西烦人得要死的吗？怎么这小哥遇到的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呃，算是个美女吧。一时之间黄少天是有着三分惊奇七分妒忌，心里琢磨着早知道刚才就到张佳乐那里再灌自己一下，喝醉了做什么都有借口……不对不对不对，他这是瞎想个啥呢？
女人借着小哥不敢轻举妄动的势头越发肆无忌惮。男人嘛，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对女人动手动脚实在太难看，因此小哥也没法有太大动作贸贸然推开她。就这么被抓牢了，他三下两下地还真摆不平莫名其妙铁了心要献身的。不过两分钟的事，小哥的背心都被揉到肩胛骨那里去了，现在是跟那个女的一样露了一大截背。黄少天看得真切，这小哥的腰上分明是纹着两把左轮，图案的面积不大，纹路不算繁复，但是黄少天却隐约觉得这个很是眼熟。
搞不好是哪个堂会的标记啊，总之不是清白人。思及至此黄少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张佳乐的话还在脑中打转，他看看混乱的中心，又看看自己的脚趾，一时间有些无措。事情闹了这么久了，小哥依然是孤立无援。不知道怎么搞的，完全没有别人上来帮忙，那一桌的人全都醉得东倒西歪，估计连自己爹妈姓什么都不知道，而其他的人……得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说好的肝胆相照义薄云天呢！等等！莫不是这小哥真的有什么碰不得的背景吧？
黄少天还杵在那里胡思乱想，那边和女人斗智斗勇的小哥已经往前一步拉住了他。黄少天说不上他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可是他一抬头就看到烧烤小哥的脸上多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唇印，还隐约有数量增加的趋势。小哥要拽着这发疯的女人不让她得寸进尺已经十分困难，在炉子旁边他不好有太大的动作，于是只好寄希望于明明离他最近，却莫名其妙掉了线的黄少天。
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穿透一切似的朝着黄少天看过去，头竭尽最大的可能往后地躲避着，眉头深锁，一副极其苦恼的样子。可能在这种场合下大声呼救还是有些丢脸的吧，黄少天眼看着烧烤小哥努力了很久，终于幽幽地挤出来两个字：
“救我。”
哟，声音还挺好听的嘛。
事已至此也不由得黄少天顾虑什么了。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热心算得上一个。恍惚间他想起来魏老大的嘱咐，让他不要随便和有帮派背景的人扯上关系，因为那会非常麻烦，分分钟脱不了身。不过那个时刻黄少天是真的怎样都无所谓了，脱不了身就脱不了身吧，得罪某个大哥的女人也好，惹上身份不明的人物也好，能帮就帮吧。不知道是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洒脱和任性。
当然他是真的把自己陷进去了，还赔了一辈子。中途受伤无数心塞无数暴怒无数，但到底是死不悔改了。
这都是后话了。
两个男人一起出手那发酒疯的女人很快便被拉了开来，在塑胶凳子上放好躺平，她的朋友中终于来了一个神志清醒的，照顾这个又安抚那个忙得焦头烂额。旁边看戏的人自觉地散了，回去各找各妈心无旁骛地继续吃烧烤喝啤酒谈人生，只有黄少天觉得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隐约变得奇怪了起来。
他站在炉子的边上看着小哥把衣服整理好，客人点单的条子重新排列起来，手抓着火枪准备开始新的一轮，心底一冲动，就把自己的名字交代出去了。
明明他刚刚才想起两把左轮好像是某个很厉害的人物的纹身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总之他完全说不出理由地就这么义无反顾了。
“那啥，我叫黄少天，是这家茶餐厅的老板，晚上睡不着了出来看看的，哈哈，哈哈。”
他笑起来有些窘迫，手摸着后脑勺希望自己能找回一些逻辑。
“周泽楷。”高冷帅气的烧烤小哥这回说的倒是比刚才顺溜得多。他把手在抹布上擦了擦，伸出来想要和黄少天友好地一握。
“啊，啊。这天挺热的生意不好做呢。听乐哥说你新来的，还习惯吗？诶我这都要去开店了，看你累得满头大汗的，要不要进来吹吹空调喝杯奶茶？”
听到他的话周泽楷特别明显地挑了一下眉，和黄少天对视的深色眸子里多了点在翻滚着的东西。他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黄少天说完了在心里掌了自己一嘴巴，不是说好的保持距离吗，这都让敌方深入阵后了啊！
不过嘛，这低压天气又潮又热的，人的脑子转不动了也是相当正常的嘛。
02.
和周泽楷认识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黄少天倚着水吧的吧台在神游，这几天里他可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人，下午茶时段的热闹忙碌刚过去，在饭点之前他还有好一些时间可以用来休息或发呆。店里只有小猫三两只，卡座里的中学生们似乎在讨论老师新布置的小组作业，而A1桌的老头一如既往地拉着旁边的人在说自己年轻时叱咤商界的辉煌事迹。
黄少天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他挺清醒的，自己跟那个晚上才出来摆摊的周泽楷其实只是知道彼此名字这一点点的交情，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了。
这么一想竟然还有点不甘心诶。
因为彼此生活作息都错开的原因，黄少天能见到周泽楷的次数并不多，偶尔几次的碰面都是在下午接近晚上的时刻。不过周泽楷手持双（火）枪的样子他是始终都记得的，都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大概是那晚上闷热的天气让他格外清醒，因此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周泽楷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的烧烤小车都是在午夜才会推出来，晚上七点到十点的黄金时段人家大神是不屑一顾的。这一点整个食街的摊主都很是欣赏，毕竟竞争对手少一个是一个嘛。在东大街上周泽楷似乎没有什么朋友，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他本人话少得可怜，别人跟他打招呼，得到的大多是嗯、啊、哦之类的回答，非常乏味，根本提不起劲，自然而然地就被疏远了。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不用几天，黄少天在茶餐厅里和人天上地下胡侃一番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太多太多不同版本的周泽楷的身世。
“好像说是某个印尼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吧，受不了玩弄了跑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杀人什么的。不过出来之后也很难找到体面一点的工作吧，他不想靠那张脸吃饭的话，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在没人能认出来的地方做点小本生意咯？好啦，他烧烤的手艺还真是不错，不过他这个人嘛，绝对不能小看吧。”
“我听说他根本是东亚某社团的杀手吧。腰上的纹身你们都应该或多或少见过的吧，那是死了之后用来认尸的，肯定错不了！像他这样的人，来我们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在侦察某个目标的习惯并找机会下手，也就是来执行任务的，要不然就是犯了事在躲什么人？他来这么久了我还没跟他说过话呢！真是装得一手好神秘，的确不简单啊！黄少啊，我看你白天他夜晚的，没什么事还是别招惹了。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啦，你听到什么风声的话记得来跟我说说啊！咱们什么关系啊！”
“依我看啊，小哥他绝对是附近新兴社团的人吧？新面孔，用来暗访地形和环境的！之前嘉世和霸图两家不是打得两败俱伤吗？这是来趁机抢地盘的吧？看他那烧烤的架势，还有那身形那气场，怎么都不像是潜心食街生意的小伙子吧？里头水深着呢！不过他那张脸还真是张扬啊，生怕别人不会记得似的。我跟你说！我马子最近都有些被他迷住了，每次宵夜都得去他家，倒是他整一个柳下惠似的，低着头看都不看，应该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有疯女人扑上去献身了吧哈哈哈。”
诸如此类的版本越传越玄，其中夸张到连周泽楷小时候是被黑帮老大收养的，长大之后恩将仇报抢了养父情人出来单干的狗血情节都有，听到最后黄少天完全把它们当成是随便哪一个虚构人物的故事了，全部写下来做个专栏的话说不定还能吸引不少读者呢。他和周泽楷的接触虽然是很少，但他潜意识里总有一部分觉得周泽楷是个好人。社团里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多得是，他本不应该这么害怕交一个疑似帮派危险分子的朋友的。黄少天说不出原因来，这些天他时常会思考起周泽楷的事情，想要知道他的身份，更多地了解他，想要认清楚这个人是不是和自己的判断一样。这种情绪相当微妙，以至于黄少天都没敢跟身边的几个死党说，只是默默地藏在了心底，然后默默地想着办法去接近他。
他方才收起了每天雷打不动翻出来的与周泽楷有关的思绪，一抬头就看见这人少有地在这个点来光顾他们茶餐厅了。轮班的妹子看起来很兴奋，原本还杵在中间看着大电视里重复来又重复去的电视剧大结局，这会儿已经麻溜地把菜单给人周泽楷递过去了。她抓着笔一副随时准备下单的样子，其实眼睛根本是在一通乱瞄。
长得帅了不起啊！他们家的小妹可是……啊，一个个都是垂涎美色抵抗不了诱惑的！所以说，女人啊——
好吧，黄少天不得不承认其实他自己的眼睛也在往那边乱瞟来着，不然哪来这么仔细的观察啊！靠靠靠！他怎么连自己都管不好了？！！！
今天周泽楷穿的不过是大夏天每一个嫌热嫌麻烦的男人都会穿的T恤短裤人字拖，可这没板没型三件套在他身上怎么就有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呢？果然这世界什么都得看脸啊……黄少天低下头去用手边的不锈钢水壶给自己照了照，圆柱形的金属表面自带广角效果，扯得他一张脸像个圆饼。还好还好，眼睛还是大而明亮的嘛，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不是说也有喜欢小虎牙的类型的吗！这么一番比较下来，黄少天觉得自己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倒不至于在帅得惨绝人寰的周泽楷面前抬不起头说不了话。
之前的好几次周泽楷来店里光顾的时候都不是一个人，黄少天有悄悄地关注过并记了下来。一个卷发男子和另一个喜欢把头发定型成恨天高的男人常跟着他一起来，都不是东大街的居民，看来应该是周泽楷的朋友或者别的什么人。他们三人的会面能算得上是频繁，不是在茶餐厅大概就是在隔壁吃云吞面。三人里那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生面孔最让黄少天头疼，每次他来店里，一不小心就会和别的客人引发争执了。东大街里什么人都有，而那小子连Rocky他们都是敢惹的，有一次差点没在茶餐厅里打起来。黄少天从水吧里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无论是哪一边他都不熟说不上话，站在两人中间只能干着急，又有点害怕。幸好最后是周泽楷打了个眼色，卷发男子会意，上前跟人勾着脖子嘀咕了好一会儿，再回来时他们这街上能叫得上名字的Rocky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便秘样。卷发男子笑得温和，周泽楷仍然是面无表情的，不知是呆滞着还是不为所动，那惹是生非的嚣张小伙倒是眼睛都到头顶去了。
黄少天对周泽楷这个人真是铁了心的好奇。在他的身上谜团越多，黄少天反而越有胆量要朝他走过去，真是见了鬼了。书上有说，人会为特别的存在所吸引，正如兢兢业业的上班族会想和肆意嚣张的流浪者半夜出逃，他是真的想和周泽楷做朋友的。说起来像小学生的过家家一般，但可能是因为周泽楷身上有着什么自己渴望的东西吧。黄少天只能用这个借口来搪塞自己，一转头又跑去找张佳乐东侃西侃的，最后话题免不了绕到周泽楷身上。
后来张佳乐是在孙哲平那里套出更多关于他们地盘新租客的资料的，只是这回耍大牌装深沉的人从大孙变成了张佳乐。黄少天旁敲侧击了半天，给张佳乐的维他奶都开了三瓶了，得到了只有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和“轮回”、“枪王”这两个关键词。
为此黄少天又默默地做了不少功课，新崛起的枪王事迹从一起玩到大的朋友那里听回来了一些。他们口中的枪王简直令人闻风丧胆，冷酷、残忍，根本是贫民窟时代的恶霸。这样的形象和周泽楷差得太远了吧？周泽楷对着女客人总是有股说不清楚的闪闪缩缩的感觉，看起来像是在害羞，而且他虽然表情不太丰富，可是不经意低头露出的微笑，啊啊，感觉心里都软了一块。
此时的周泽楷正端着他做的奶茶在浅浅地啜饮。他的样子不像是在等人，注意力完全在电视上面，刚刚开始播的节目逗得他一乐一乐的，连漆黑的眼睛都变得更加明亮。
很难再找到这般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了！黄少天擦干了手，头也不回地往周泽楷坐下的方向走过去。俗话说，唯有亲身接触到的，才是那个人的真本色嘛！黄少天是要义无反顾地上了！
他拉开周泽楷旁边的椅子坐了下去，脸上强装着一副我只是闲得蛋疼过来看个电视的模样。
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周泽楷侧过头来看了看，见是几天之前大晚上的还要请自己喝奶茶的那个小年轻，他跟上次一样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同时将黄少天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左边耳朵上挂着的耳钉随着他的转动折射出亮眼的光。这个过程里周泽楷的嘴角始终是勾着一种暧昧的角度的，却不主动说话，害得黄少天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茶餐厅的吊顶小电视里重播着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的动画片，男主角因为朋友的一句话气得上蹿下跳，黄少天隐约有印象自己小时候也有看过这部作品，而且当时还非常喜欢，攒着零花钱把漫画一本又一本地往家里搬。扭头往周泽楷那边瞅了瞅，对方看得一样着迷，神情专注得紧，时不时还会跟着动画的剧情笑笑，发出非常轻的哼声。这种小孩子一般的天真模样简直打开了黄少天认知的新大门，他在心中给周泽楷的tag已经到了放不下的地步了。不过就算是这样，黄少天还是得承认，他对这个捉摸不透的人怎么这么有好感呢。
“你以前也喜欢看这个啊？”黄少天的语气拿捏得很小心，他故意没有去看周泽楷，目光停留在电视上装得漫不经心。
“嗯。”对方的回应很轻。
“诶那你喜欢哥哥还是弟弟啊？其实主角我都很喜欢啦！初中那时候还买了他们的挂件，省了一个星期的早餐没吃呢！不过真要说的话，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反派啦！呐呐呐！就这个！我超迷他的！”黄少天不是很能藏住小心思的人，因此即使他是早有预谋地要跟周泽楷套近乎，却很快地把自己的初衷给忘得一干二净，全身心都投入到动画白热化的剧情里头去了。原本只想用来引起注意的话不知不觉说了一堆，都和主题没什么关系。他无意识地用指节跟着背景音乐的节奏在桌面上扣了几下，这样还不过瘾，抓着电视里的一个画面又准备开始发散思维。
“嗯。”周泽楷给他的回应依然是一个音节。这一次他的视线从电视转移到了黄少天的身上，对方受到了情节的感染，一脸激动地在说个不停。他弯起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头，眼里笑意更盛。
“安静，看动画。”他简单直接地说道。身边的人被突兀地截住了话头的压抑表情实在太有趣了。
之后他们不言不语地把动画看到了最后，没有人中途走开，始终维持这么并排地坐着。已经是晚饭的时间，茶餐厅里是一阵新的忙碌，而周泽楷似乎有别的要事，结了账朝黄少天笑了笑之后便绝尘而去。
完全忘了当时是为了跟他说话才过去的啊！黄少天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一脸悔不当初。都是因为那部动画太好看了！
亲近计划失败的黄少天并没有沮丧多久，他不是容易气馁的人，一次不行那下次再来好了，反正周泽楷还在原来的地方摆摊，现在下午起床了过来他们茶餐厅吃东西填肚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这天黄少天手里拎着大红色的菜篮子在市场里寻思着买些猪脚回去给摔伤了腿的老妈补一补，熬个汤什么的，拐过猪肉摊又正好遇到了来拿冰鲜肉的周泽楷。所以说啊，机会总是出其不意的，而他黄少天，本来就是捕捉机会的能手啊。
他很顺利地就和周泽楷搭上了话，两人随口扯了几句天气和你吃了没，接下来便是一同往回走的路了。
“那个，周泽楷啊，我也是随便问问的啦因为他们都在乱说，你是干什么的啊？有人说你是枪王！街头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啦，你能说就说呗，放心，我是不会乱来的！”
周泽楷斜着眼瞥了瞥他，这个表情根本是在说，你还能乱来什么。
“很好奇？”果栏的人推着小车从他们的边上经过，周泽楷不得不往黄少天那边过去了一些，侧着头说话的时候都快要贴到黄少天的耳朵上了。
黄少天特别没骨气地躲了一下，他在大脑当机的状态下思考了半分钟，又接着说：
“我觉得你很帅，人很神秘，特别想跟你做朋友。他们说得你很可怕，可是我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诶，就是挺想找你的。咦我说的什么啊……我只是，特别喜欢跟人打交道啦！东大街上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哦！”
他自觉这个理由还是找得相当不错的，话说完了便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周泽楷，不过对方却离他远了些，像是要故意拉开距离。他的表情不知何时黯淡了下去，刘海垂下来，在本就昏暗的天色里落了一片阴影。
“嗯……”周泽楷的手里抱着装有食物的箱子，脚步比刚才慢了一点，似乎在想些复杂的问题。
“嗯？周泽楷？能告诉我吗？”
你是个普通人。周泽楷想这么说，可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黄少天。比起荷枪实弹的行动，他真的不太擅长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一步之外的人还在等他开口，黄少天的头发剪得短碎，看起来随意，却又和他开朗、平易近人的性格很符合，这一点周泽楷是很钟意的。他记得自己和黄少天仅有数面之缘，不过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是深刻，他本来还以为……
周泽楷腾出了一只手去摸了下自己的耳钉，黄少天对于他的这个动作没有任何表示，于是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什么都不能告诉我吗？抱歉啦我知道是很突然啦周泽楷。我这人嘛，经常会激动过头就失去分寸的。其实我不是想要打探你的什么情报，别人告诉我的，‘枪王’、‘轮回’之类的我不在乎也不害怕，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要多了解一下你啦。大家都是在这街上混口饭吃的，交个朋友又不会掉块肉。平时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忙，闲下来了就出来见个面喝个茶呗，去游戏机室来几把也行。你玩不玩荣耀呀？最近机室那边进了荣耀的街机诶，听说只有对战模式，不过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啊！”
黄少天和他对视着就一溜嘴地说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周泽楷慢慢地冷下去的脸色吧，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的真情实感都带进去了。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大有对方不答应就要疲劳轰炸的势头，到后面自己倒有些喘不过气来了，脸上大片大片的红晕。周泽楷用空着的手拍拍他，又是叹了一口气。
这人怎么就……他这样想着，眼前焦虑的黄少天依然在吸引他的眼球。可是，可是，他不应该做这种事情的。
不过他太久太久没遇到这样的人，心底的触动根本难以避免。
只是交个朋友而已，不再深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周泽楷考虑了一番，那头等他答复的黄少天就像只坐在主人腿边上的小狗，眼睛滴溜溜地转。
“我的号码，187……”边说边行动的周泽楷已经示意黄少天拿出手机，他们在一片鱼腥味的潮湿角落里交换了电话号码。不得不说周泽楷真的是相当与众不同，黄少天拎着买来的菜上了楼，还有些不明就里，怎么突然就可以随时联系到他了。
此时的黄少天对周泽楷的背景仍然一无所知。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激动地在床上滚了几圈，最后是手指微微颤抖地给新拿到的号码发了第一条短信。
03.
黄少天能清楚感觉到她的存在，伸出手去压她发梢的时候，她会和从前一样猛地抬起头来瞪着他说，干嘛。
隐约能分辨出来他们是在路边吃宵夜。啤酒瓶摆了一地，脚在桌子底下随便动一动都会不小心踢到。花甲和生蚝的壳堆满了骨碟，干炒牛河里只剩下几根蔫巴巴的葱。他们笑得大声，酒精麻痹了大脑的神经，因此说的话全是毫无条理的，却又一点一点地把各自积压的情绪全部吐了出来。近日的生活，新认识的温柔女性，讨厌的背后捅刀子的同事，一起长大的谁又因为不小心喜当爹。他们这群人的谈话很少会有界限，十余年的感情摆在那里，宵夜啤酒侃大山，这些都是他们的固定节目了。
黄少天看到大家都来了，坐了整整两张长的方桌，远一点是烧烤小车上面醒目的灯，无论哪里都闹哄哄的吵得不行。有人已经倒在桌上睡了过去，她和他隔了两个座位，酒劲上来了，她一边猛拍着桌面一边讲她那混混男朋友又在哪里和新上来的小妹妹对上了眼。
他想再点一些烤玉米，还有豆奶。据说最后这个可以解酒。女孩子的话还是不要喝得断片，醒来的时候头会很疼。他朝火苗跳跃的炉子那边打了个响指，周泽楷放下火枪朝他走过来，他搭着他的肩膀，表情温和，动作亲昵。黄少天刚想开口，双耳被身边突兀的巨响震得发昏。他转过去，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她倒在一片血泊当中，身子是烂的，肠子和一些内脏被甩了出来。
猛然从那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中清醒过来，黄少天首先在枕头下摸出了手机。梦境中的画面令他心有余悸，单薄的棉背心全部都被浸透了。侧着身体定了定神，翻开手机的时候屏幕显示现在是5点43分，他有一条新短信。
无非是周泽楷回复他，收摊了，下午找你。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固定的习惯，周泽楷的句子简短，但很少会有中断。黄少天按着键盘，他打字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回了一大段过去。那头的人应该已经睡下了，而他要的仅仅是在这种时刻跟什么人说说话，没有回复都行，他就是想找点别的东西来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
这个噩梦对于他来说也快要成为一种固化的模式了。从上周他亲眼目睹了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人死在面前，各种看似岁月静好的梦境最后都会变成血淋淋的一片。那天他和周泽楷出去了一趟，看了场还不错的电影，回去的时候顺路逛了一下漫画店——他们倒还都有这样的童心，只是周泽楷更喜欢沉重一些的题材。他们挑选了半天好不容易走出门，三米之外他的朋友自十楼跃下，撞击地面的时候是很闷的“咚”的一声。
当时黄少天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视觉、听觉、嗅觉全都反应得很快，认清这个事实没有花费他太多的时间，随后世界都混沌起来。幸好周泽楷很冷静，他让黄少天站在原地不要到处乱走，然后非常沉着地打了电话报警。来往的人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大多彼此认识，因此在这种大事之前最不乏指指点点的声音。人群在尸体周围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而黄少天就在里面，非常中心的位置，往前一步便会踩到她身体里渗出来的血。
这样的场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毕竟躺在那里的不是别的任何人，而是一起长大的，直到现在还经常联络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有人说这样的小团体最为坚实而可靠。十几年的事情他们经历了那么多，感觉以后都是能始终走下去的。很快，这个小团体别的人闯了进来，重要朋友的死亡给他们的刺激不会比黄少天感觉到的少半分。
一直到车子把尸体拉走，现场围观的人聚了又散之后，黄少天还是愣着神的。他有些浑浑噩噩地直接回了家，周泽楷因为担心他也一同上了楼。他帮忙把两人买的东西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猛地就被人搂了过去，对方的头倚在他的肩膀。周泽楷能感觉到那里慢慢地湿了一片，于是他没有动，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搂着他。
脆弱的人有着最致命的吸引力。
这样的姿势渐渐地让黄少天有些不满，今天的经历让他有些情绪不稳，此时更是觉得自己抓着个木头似的，冷冰冰，没有回应。说不准是悲痛还是怒火噌噌噌地跑上来了，他憋不住只想要发泄，抬起头来和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对视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眼睛里缀满了泪光，眼角那一圈都是红的，吸鼻子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抿着嘴唇，像迷途的小动物。
哦，那时的黄少天只有一个念头，人怎么这么脆弱，轻而易举地就没了。他甚至说不出她要跳楼寻死的原因。
满腔复杂的情绪又多了恐惧这么一项。身边的人是不是都会突然一声不响地离他而去呢？黄少天不知道，这个念头来得突然而荒诞，他亟需安慰。近在眼前的周泽楷似乎是看惯了生死，知晓此刻唯有沉默最是恰当。黄少天用手掌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头扬起来。他完全不受控制地想要亲他，这样的想法从未有过，又或者是他从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对周泽楷做些什么。
周泽楷能感觉到黄少天温热的吐息离他越来越近，于是非常迅速地便和他拉开了距离。他没有让黄少天得逞，甚至是有些残忍粗暴地将他扯离自己的身边，并不再用身体去支撑浸润在悲伤中的他。
不是因为冷漠，不是因为觉得可笑，周泽楷害怕的是自己会顺着这种气氛沉迷下去。他未曾向黄少天坦白自己是gay，只是在两人的相处当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黄少天不过是个普通人。他听他说过以前和女朋友在一起的事情，同样羡慕黄少天那种平淡知足的小生活。他们两人的世界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尽管他确实对黄少天有好感，这种好感比他以前的任何一个短期伴侣都要来得强烈，而黄少天对他似乎有着一时的迷失，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笨拙莽撞得可爱，但正因如此，他更不会将黄少天带到自己那边去。
明显的抵抗让黄少天幡然醒悟。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心底浮上来的是奇怪的失落。他朝周泽楷甩甩手示意自己一人也没事了，或许还会好过些，于是后者便一步不停地走了出去。片刻之前的失控像是发生了，又像是没发生。
现在的周泽楷和他是什么关系呢？黄少天边往身上套衣服边想，天差不多该亮了，他早点去茶餐厅准备开店也是没什么坏处的。况且他的老妈此时肯定已经起来了，而周泽楷那家伙必然是方才睡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走轨迹，生活作息，身边的人，遇到的挫折和收获的成功。他们要做的只是从起点走到终点，这路上的风景是名为记忆的东西。镜子里的自己含着一口雪白的泡沫，黄少天混着脑子里模模糊糊的画面就这么天马行空地思考。她的轨迹终结于那栋楼龄半百的老式大厦，而他自己的却和周泽楷的缠到了一起。他们变得越来越熟悉了，一天到晚的短信，除了日夜场交替之外还常常会约出来打发空闲的时间。黄少天觉得周泽楷跟他的那帮子死党和兄弟没什么差别了，在他面前他能毫无保留地展现所有的自己。他试过领着周泽楷跟他们吃过几顿饭，只是气氛都算不上是热烈的。说到底，一个陌生的外来人哪能轻易地融进他们这些互损这么多年的老友。
黄少天更觉得是周泽楷融进了自己，显然其他人没有他对周泽楷的那份感受，也不如他对周泽楷的认识那般深刻。
大概是这样的吧。
在相处之中他不可避免地知道了周泽楷更多的事情，像是他沉迷动画及枪械组装，再如他打荣耀的技术很棒，手很稳，并且快。他挺喜欢赖床的。黄少天用听回来的“枪王”头衔去喊他，他还在没人的角落里问周泽楷到底陷进去有多深，杀过人吗，做过的犯法事有多少。周泽楷摇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黄少天搭上来的手，只给了他一个类似于看白痴的眼神。黄少天认为自己是能读懂这个的。用他自己的话来翻译就是，你有病啊。
他开玩笑地说周泽楷你从来就没有一点会干合法行当的样子，对方没理会他，抬脚先走了。不过即使是收获了一枚看白痴的眼神黄少天依然是蛮高兴的。看吧，他觉得特别的人，其实真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人。
那时候抓着周泽楷亲上去完全是因为他日渐清明的小心思在作祟。坊间的传闻很多，各种方面的，黄少天到底是挑了某一个去相信，并且在日益亲密的交往中逐点验证。那天他抱着周泽楷是不打算放开的，不过他没料到亦想不明白，周泽楷避他避得如此决绝。黄少天带着这些疑问走出家门，街上是热闹过后的彻底冷清，他没能思考多久便要开始新的一天了。
东大街的两大社团在近日纷争不断的状况下终于是要坐下来好好说话。整条街被清了场，向来谈不到一块去的嘉世和霸图习惯在开阔的地方明白地亮出条件和要求。在街上即使是打起来了也算是光明正大的，更方便两方人马的发挥。那一晚食街被迫暂停营业，周泽楷没了工作无所事事的，黄少天一通电话就把他叫了出去压马路。
话说回来，清楚两人的交往必须有个分寸、不能越界是一个方面，可是真的去拒绝黄少天热情满满的邀请又是另一方面了。黄少天长得蛮精神的，不是什么心有城府的人，周泽楷看着就很喜欢，跟这样的人出门不会感到累。
他们在附近的几条街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手里捧着便利店买来的咖喱鱼蛋和关东煮，边吃边聊的还挺开心。老城区这一片的街道看起来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两旁开的店，半夜才兴旺起来的小吃摊，还有走在街上的人都是大同小异。可是走在东大街的感觉又是不一样的，或许是因为人都有依赖的心理吧，黄少天总觉得只有那里才是最亲切、最能放松的地方。在周泽楷的小摊上吃着腐乳通菜和炒田螺，喝一口冰啤酒，看着他在炉子后面忙来忙去，眼前是偷懒的张佳乐来找他，光是普通无比的画面都能有不一样的满足。
路上和几个认识的人打了招呼，互相寒暄两句，两人兜兜转转已经绕了一圈，而时间还很早。马路对面的音像店挂出了新的海报，那是一支周泽楷和黄少天都钟意的英国乐队，因此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进去看看。横亘在中间的水泥过道并不宽，仅能容纳一辆车经过，没有红绿灯。周泽楷步伐比较大，他走出去要快一些，意料不到的是突然有白色的面包车疾速冲来，这种罔顾人命安全的场面很常见，周泽楷的愣神不过是零点几秒，可是身后的人要比他反应更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就把他往路边拽。
除了司机气极的几句“走路不看车啊！”的叫骂之外，周泽楷是没有什么大碍，大男人一个，也没那么容易会被吓到。但扣住他手腕的力道一直没有松开，周泽楷转头去看，黄少天低着头，居然有点像只被遗弃的小鹿，他不敢抬起头来，路的两边彩色的霓虹灯有这样多，他似乎是害怕被什么明亮的东西灼伤眼睛。
黄少天的鼻子不大，鼻尖有块圆润的肉，周泽楷有些想念轻轻触到那里的感觉。
别碰我，松开。他心中警铃大作，下一秒便阴郁了一张脸，甩开了黄少天企图牵手的动作。他们已经够亲近的了，不能再走下去，起码他自己不能引诱他。其中的复杂只能让他自己好好地思考再做出决定。周泽楷当然能注意到黄少天随之而来的失落，清亮的眼睛是迷茫和疑惑，而另一只手已经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纸碗，它们被揉得皱皱的。
“我没事。”周泽楷终究是有些不忍心地开了口，“走吧。”
“走吧走吧，希望限定版的别卖那么贵，我吃了饭就下楼来的，没带大钱啊。”尴尬很快被掩饰过去，黄少天再抬起头来看向周泽楷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笑容，像是其中的那点小情绪从未存在。
这一次马路上是真的空荡荡的一片了。他们保持着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走过去，音像店就在前头，摆在门口的音响正大声地放着某首愁绪深深的情歌。
要在CD店里抓住时间不让它流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正如在书店里你会因为找到一本精彩的小说而迷了进去。黄少天试听了他期待许久的专辑之后又开始不遗余力地把架子上那些封面奇怪又吸引人的CD拿去试听。他们一边听着一边交换意见，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午夜。老板必须要打烊了，于是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
都过了这么久了，谈判应该早就结束了，这个时候回去看到的不是干干净净一派宁静的大街就是血迹斑斑后勤人员手忙脚乱的场景。无论哪一种黄少天都是从小到大看习惯的，可无论哪种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他是了解不少道上的事情，毕竟他的某些朋友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但要他踏进去，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走在清冷的路上两人的气氛又回到了几个小时之前的局促。周泽楷收了表情，无法猜透是在想些什么，而话痨如黄少天亦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刻。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从南大街拐过去，分别的地点就在不远处，途径暗巷的时候却赶上了暴躁的不良分子在打架。
这本应与他们无关的。黄少天想快点和周泽楷分开来，这样假装无事又无话可说的感觉相当糟糕，而且他不是第一次这般飞蛾扑火了，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性取向产生了怀疑并摇摆不定，结果却依然是立刻被拒绝掉，换做是谁都不会好受。他还记得拉住周泽楷的手不想再松开时的倔强，像是马上要被砍了都不怕，一如他当时上前搭讪的那番大义凛然。
周泽楷对处于争执当中的两人有些在意，因此他跟黄少天打了个眼色便向前走去。巷子里头仅有一盏沾满油污的灯，借着昏暗的灯光黄少天模糊地看到，扭打在一起的其中一人正是常会来找周泽楷的那个嚣张少年。他看起来处于下风，对手经验显然比他丰富，而且一边攻击还一边不停地说着挑衅的话，少年情绪波动得厉害，根本是自乱阵脚。
很少会掺和这种事情的黄少天是一时失去了分寸，可是走在前头的周泽楷是相当清明。他们打起来的原因他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因为他几乎没有迟疑便冲了上去，趁着对方将少年摁倒在地的时候上前，第一击就是对着对方肋骨不留余地的膝撞。
他的攻击又狠又准，每一套动作都非常流畅。他把它们连贯在一起，如同一场华丽的舞蹈。打起来的周泽楷只会比平常更加帅气，他凌厉的五官在阴影中分割成尖锐的碎片，但每一块都能触动黄少天的心。黄少天看得有些傻眼了，偶尔的空隙周泽楷会回头跟他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黄少天觉得他简直像是处在风眼之中，发尾吹得凌乱，唯有一双眼睛漆黑而强势。
有了他的帮助，原本稳打稳赢的人自然是寡不敌众。他是个识时务的人，看到情况不对了首先想的是摆脱他们再说。最后一个肘击将周泽楷逼进深处，他立刻转过身，跑出大街之后很快便融进了来往的人当中。
几分钟下来周泽楷的脸上也挂了彩，想必对手真的不是什么容易应付的角色，参与了战斗的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周泽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少年站了起来，他受伤的地方更多，嘴角还沾了血，不过依然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队长，是我大意了，他们那群混蛋太卑鄙了直接截了我们的货……”他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满的字眼，连认错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在挑衅一般。“可恶的……下次一定干翻他！我们的……”
在最初的几秒内周泽楷对于他饱含怒火的话没有什么反应，接下来却是迅猛地挥拳出击，少年立刻在这冲力下重新倒了下去。他坐在地上叫唤得格外大声，却丝毫没有要还手的意思，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能，黄少天判断不出来。
“该打。”周泽楷轻描淡写地说，这一瞬间他身上的气场变得很强，黄少天觉得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很难有能和他比较的。
“你们是……”他该怎么把话说清楚呢？思绪一片混乱，黄少天有些急了，然后他又想到了早些时候的那一刻，“周泽楷……我不害怕，也不会害你。”
这是何等隐晦而坚定的表白，只不过它来的不太是时候。周泽楷在完成队员行动失败的惩罚后便上前把他扶起来，这一次他是值得依靠的存在。
他托着少年打算径自离开，黄少天知道在这附近一定有他们话事的地方。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回家。真是烦透了，为什么他要一直假装这个假装那个啊！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他郁闷的晚上了。
经过他的时候周泽楷刻意顿住了脚步，似乎是叫做孙翔的少年因为扯到了伤口在那里哼哼唧唧的，周泽楷便贴在了黄少天的耳边。
“我一直……挺在意你的。”他这么低声地说着，神情严肃而语气平淡。在这种场合下，黄少天根本不知道他能否指望这句话背后更深的含义。
04.
多年好友的骤然离世，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有种不会轻易散去的悲痛。而和她格外亲密的那几个，心中更是充满了难以纾解的愤怒。她的尾七刚过，小团体里的人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把大家都叫到一起再吃一顿，时间地点不变，人物还是十几年来的那几个，只是其中有个身影注定要永远缺席了。她喝醉了酒跳上桌子唱歌的视频还存在众人的手机里没有删去，而来年年假的时候她和另外的一个女生说好了要去日本旅行的约定，这些都已经是无法重现或者实现的了。他们围着长方形的桌子缅怀她，中间特意空了一个位置，摆上筷子和碗，玻璃杯里倒上了满满的啤酒。他们当她还在这里，这是最后一次了。
出于特殊的目的，聚餐的气氛很难热起来。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一直放不开，席间只有轻声说话的声音，回忆一些她带来的快乐或者感动时刻。有人借着苦涩的啤酒才终于吐露多年以来隐藏的对她的温柔心情，和她玩得最好的女生站了起来，塑胶凳子在水泥地上拖拉出响亮的声音。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将好友逼到尽头的故事，又高声谩骂，她怎么能如此不坚强，怎么不等到他们一起解决问题的那天。中途这个几乎失控的女人一度泣不成声，是坐在她旁边的人拉住了她，才没让她把喝空的酒瓶往隔壁桌的客人身上扔。歇斯底里的吼声中所有人都变得沉默。不知是谁翻出他们少有的合照，于是话题断断续续的，大家都回到了毕业旅行时擅自脱队出去在异地通宵的夜晚。他们之间的确是有过一段特别美好的时光，所有人都在，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因此无论在哪里都有一种疯狂而无忧无虑的心态。
在那时黄少天有一个可爱活泼的女朋友，青涩的恋情令他甜蜜又苦恼。仰头把瓶中最后一口啤酒咽下，他转过头，视线恰好落在隔壁忙着充当小良民以烧烤摊过日子的周泽楷的身上。他的生意依然很旺，两把火枪几乎不停地吐了一晚上的火舌，因此没能注意到黄少天胶着的目光。
高中时常要他陪着去这去那的女朋友和周泽楷完全不同，但黄少天觉得他对于周泽楷的感情要比记忆中永远笑得甜美、矮他一个头的小女生要重得多。应该说他从未对什么人如此执着过，扎根心底的情愫逐渐长成了粗壮的藤蔓，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了他的心。周泽楷真是极好看的，黄少天心猿意马地瞥多了两眼，作为他们共同的大哥哥的张佳乐就放下客人跑过来跟他们寒暄了。
他这次来的目标主要还是黄少天，因此在怀念了一下失去的朋友之后他便拽着黄少天往更远一些的空桌走过去。有些事情不太方便让两人之外的第三者倾听。
张佳乐自然是没忘记要准备点什么喝的，众所周知，和黄少天聊天根本是场消耗战。只不过他拿在手上的不是啤酒，而是豆奶。
“还是喝这个好了，要让你保持清醒。”张佳乐如是说，黄少天倚着凳子换了个姿势，这样他的余光里还能有某个不远之处的身影在忙碌。察觉到谈话对象的心不在焉，原来习惯等待他们有名的话痨开口的张佳乐终究是忍不住抢了先。
“喂！黄少天！喂！你给我醒醒好不好！真把自己卖了啊？替人数钱高兴吗？你还记得我都是怎么跟你说的？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要保护你妈，不让她伤心？”
张佳乐穿衣服几乎都不会扣上面的两颗扣子，动作一大就得露出大片肉来。他总是瘦得像根竹竿，怎么吃都不长肉，黄少天想不明白就这么一根竹竿是怎么拼得过那些人手上的西瓜刀的。不过他说的话的确在理，也完全是为了自己好，虽然听起来是有些啰嗦了。
“乐乐你能别把话题扯这么远吗？上纲上线想干嘛？我又不是要投奔谁去了，这不是还天天泡奶茶吗？交个朋友怎么了，这街上谁没有个那样的朋友啊？”
“黄少天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别想着让我自己绕晕！你们这是要做朋友的样子吗？你看看你——”张佳乐随手操起插满了一次性筷子的不锈钢漱口盅，它的表面光滑得能当一面镜子。“一副迷得要死的样子，周泽楷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可他又不是女人，而且你知道他本来就是个gay吧？你这个样子难保不是他对你使了什么手段。”
“你别这样说他啊！还不都是我主动去找的他？再说了，人家都拒绝我几次了，真心怀叵测的话用得着这样吊高来卖？到目前为止不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嘛……”黄少天说着说着音量渐渐地弱了下去。周泽楷，周泽楷，他也不是讨厌他的啊，怎么就，怎么就……
“行了吧，你跟他这么熟了，应该知道轮回在打我们这边的主意吧？不然人家的一把手至于天天来报到？其实根本是来勘察地形和招兵买马。他来的第一天我就提防着他！黄少天，你的朋友有多少已经受了他的招揽我不知道，但我不想你混进来。就目前嘉世的衰落程度来看，不久这里肯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侵略。你是挺聪明的，魏琛教你的格斗技你也学得不错，不过你又不是走投无路，何必搅进这趟浑水呢？我付出多大代价才抽身出来你是有眼看的……我说你，泡泡奶茶的，偶尔来找我们吃个宵夜喝个酒，日子不也挺幸福的？”
“张佳乐你这话的逻辑不太对啊！干嘛搞得好像我跟了周泽楷之后就要离家出走亡命天涯了一样？人家也是有普通人的一面的好不好，跟个普通人谈恋爱有什么问题吗？魏老大教过我的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回避，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这不还没得手吗？我连他对我有没有那点意思都不知道呢！我是挺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的，就好像，某个地方在剧烈地共鸣着……我搞不懂……”
“那你是说你对他真的动了心咯？不是他来招惹的你……得得得！别给我摆出这种表情我烦死了。行吧，你这么说的话就自己把握，我倒想看看轮回的枪王是不是真的是传言中的无解。不过你记住啊黄少天，有很多事，不是你想就可以避免的。但我会帮你，我不会看着你去死的啦，就这样吧。”
谈话结束得不算愉快，张佳乐始终是无法抽身太久，在客人一再催促而孙哲平差点因为他们恶劣的态度打起来的时候，张佳乐不得不回去摁住了他的合伙人。在大排档里打起来损失最多的还是他们自己。餐会依然没有结束，更多的啤酒被一箱箱搬到了旁边，不知道是谁带起了话题，黄少天回去的时候每个人居然都做好了要醉倒在街头的准备。他们已经不能再算是少年了，踏入人生的第三十个年头之后便要真的支撑起肩上的责任。青春不再，以后很难会有肆意放纵的时刻，不如就趁现在，用一醉抵千愁，如同当年毕业时预定各分东西的最后疯狂。黄少天除了悲伤之外还另有心事，因此他更是毫无保留地投入到这里面去，一瓶接一瓶，到最后他瘫在凳子上无法集中注意力，眼睛乱瞄着旋转的世界，周泽楷的身影依然清晰。
桌上早是醉倒一片，黄少天难受地打了个酒嗝，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开始往隔壁走过去。张佳乐在后头远远地看着他，没上前，却分了一份心思留意他这边的动静。
黄少天的脚步颤颤巍巍，他还没走到热浪滚滚的炉子边上，里头的人就先一步跑出来接着他了。他们这群人在张佳乐的档口里显眼得很，而且周泽楷知道他们一起吃饭的原因，自然是理解黄少天为什么灌得烂醉。
晃了晃手里拿着的玻璃瓶，感觉到里头还有液体能被倒出来，黄少天莫名其妙地扯了个笑脸，眼睛眯成一道缝，一张口全是酒气。
“周——泽楷！请你喝！奶茶！很好喝！柠蜜！也好喝！鸳鸯！好好喝……”
他旁若无人地嚷着，脑袋还靠在周泽楷的肩膀上，喷出来的热气免不了会在周泽楷的脖颈上抚动一番。周泽楷想推开他，可对方不就是个要耍酒疯的节奏，他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人拍晕吧。
“安静。”迫于无奈，周泽楷只好附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幸好半夜三更的客人没有午夜那时多，周泽楷的小烧烤摊一时半会还算闲。但眼前这景象，怎么看怎么都像当时那个喝醉的女人，扒拉着他不肯放开。
虽然这次周泽楷挺想顺其自然一把的。
“安静个毛线！来来来！大家一起跟我唱！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诶怎么回事，真的好热哦，周泽楷，你是不是……”顶到我了？最后这半句令人无法直视的话黄少天顿住了没有说出来。事实上，在某个滚烫的东西抵在自己腿边的时候他一个机灵就清醒了不少。趁着这个空当周泽楷拽着他的衣领让他往后一些，两人终于不是抱成一团的诡异姿势了。
尽管黄少天抓着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今晚的月色异常美丽，幽白的月光没有受到一点遮蔽地倾泻下来，将整个东大街照得明亮。晴朗的夜空中还有细碎的明星点缀在一望无际的天幕。它们在很遥远的地方注视着这里，抬头与它们对望的话会觉得心中一片宁静。
拉开了距离之后周泽楷能看清楚黄少天的脸。他醉得厉害，两眼蒙着一层白雾，却又把自己映照得如此清楚。他的脸红极了，因为呼吸不顺而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鼻子，嘴唇微张，可爱的两颗门牙若隐若现。
这么一个毫无防备的黄少天正依托着他的手臂去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周泽楷把他拢进去一些，那紧绷的双唇继续着他怎么都说不完的话。
“唔，周泽楷，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呀！你怎么这么好看，嗝，这么好玩，你是谁我都不怕你哦……我就是要喜欢你……”
他嘟囔着，以为自己是在无人看管的地带，便又放任自己重复了一遍。
每一个字周泽楷都听得无比清晰，他想，黄少天朝他一直吐着酒气，而他真是跟着醉了，游走黑暗世界的心从未如此柔软。
周泽楷把他的脸捧起来，微凉的嘴唇贴上了黄少天的额头。他没有趁着这个时刻去占有他，因为在这个时刻他突然发现，他想要的，其实比这要多得多。
黄少天大概半是清醒半是迷糊，他万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周泽楷迷人的双唇仍在眼前，他看到它们一张一合的，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想清楚。”周泽楷极为认真地看着他，仿佛他们正在经历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片刻之后他换了一个稍微温柔一点的眼神，“醒了之后来找我。”
意识回来的时候黄少天只觉得头痛欲裂，宿醉的反应很强，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口干得要命。目光呆滞地瞪着顶上雪白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慢慢地他总算找回来了活着的实感。
脑子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黄少天任它们随机播放，最后却都定在了周泽楷和他亲密接触的那一段了。
他当时醉得连路都走不好，一颗心泡在酒精里面只会扑腾扑腾地加快马力，世界的一切都是看不清的，但周泽楷非常轻声的两句话他全都有听到，而且也不可能会听错。还有额头上的那个吻……那种美妙的触感是如此地深刻，仿佛渴求已久的事物终于有了回应，因为过度的喜悦连手脚都变得轻飘飘起来了。那时他朦胧着精神使不上力气，不然必定会找准某个空隙，出手亲上那冰凉柔软的嘴唇。
还好那时醉了。黄少天默念着。还好那时醉了，不然他连冷静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周泽楷对他说，要想清楚，于是之后的几天里黄少天都特别没骨气地当了缩头乌龟。他几乎杜绝了和周泽楷见面的可能，这很容易办到，毕竟他们日常的生活作息中有所交叠的部分就很少。一星期前茶餐厅来了个暑假来做兼职的小孩，学到的手艺也够糊弄一下晚饭之后无处可去的孤寡老人，因此黄少天很放心地早退了几天。
这实在是太过奇怪的一件事情。黄少天不止一次地想，在周泽楷毅然拒绝他的那两次，他都是收拾收拾就立刻追上去到的，可现在，这个听上去神秘而高冷的人终于松开了防备，允许他进入到他的世界里，却轮到黄少天止步不前了。是谁说的恋爱就是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依他看来，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是在跳恰恰，一二三，进进退，谁都没能抓住谁。黄少天坐在水吧里头偷懒用的小板凳上发着呆，裤袋里是一阵短促的震动。
会在这时给他发短信的，只有周泽楷了。这几天里他们的短信联络没有断，不过少了黄少天跳跃的话题，内容上简单了很多。
“起来了？”周泽楷这么回复上一条黄少天让他赶紧睡觉的信息，手机屏幕的最上方写着日期时间，黄少天粗略扫一眼，他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见过周泽楷了，也难得对方这么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连着其中的冷静期都没有来茶餐厅。
“好好好，周泽楷我问你啊，你今天是要摆摊的吧？我说你的小烧烤啦[馋]。”
果然还是要见一面。说到底，黄少天挺想他的，恋爱中的人嘛，谁不希望多和心中的人呆在一起呢？但是，就这么在一起了吗？还是应该拒绝，维持原来的关系比较好呢？因为张佳乐一番语重心长的劝导黄少天免不了多了层顾虑。谁都说不清周泽楷，作为轮回的第一把手，他的野心会有多大。这些都是平时和黄少天打交道的那个普通人周泽楷反映不出来的。
算了，算了，不过是见个面而已，哪来那么多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要是周泽楷提起来的话……看情况再说好了，现在想更多都没有用。
短信发出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收到回复，黄少天寻思着周泽楷应该是在洗漱，便收起了手机，刚又有几个人下单了饮料，他还得先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好。
晚饭之后他磨蹭了好一会儿，抱着电话骚扰异国他乡的好友直到他必须要出门了才肯放人。一看手表，十二点多不到一点，周泽楷肯定已经支起了炉。老妈早睡了，家里安安静静的，黄少天在客厅里像个神经病一样来回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咬咬牙拿着钥匙下了楼。
对着周泽楷他还没有过这么紧张的时刻，简直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这个比喻让黄少天一阵恶寒，可他稍微瞄一眼路边能反光的东西，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浸满了某种笑意。只是去见一面而已，已经雀跃成这个样子了，没出息。
从他住的那栋楼往茶餐厅走要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一般来说路的两边都不会太安静，但今天更是一阵诡异的吵闹声。走到路口，往常热闹繁华的食街却是一片狼藉，东西掉了一地，塑胶桌椅被胡乱扔在两边，有些还被折了腿或扶手，而在路的最中间，周泽楷在一群打手当中十分艰难地抵抗着对方的攻击。
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归纳起来就是打群架三个字，一般原因是寻仇或者清除叛徒。黄少天下意识地往回张望，街道的话事人张佳乐和孙哲平都站在了离得略远的遮雨篷底下。张佳乐抱着双臂冷冷地看向街心，而孙哲平则在忙着跟什么人打电话。
兴许是感觉到异样的视线，张佳乐一转头也发现了黄少天的身影。这个兄弟他是相当熟悉的，因此他立刻就喊了一声，“黄少天，别插手，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可是黄少天已经听不见了，又或者是他故意地没去听。他没有试过像这次一样突然整个人都烧起来，远远地看着周泽楷在包围圈中左右挥拳，上前突袭的人怎么防都防不住。黄少天眼睁睁地看着周泽楷挨了好多下棍子，是空心铜管，敲在地上会发出格外沉重的声音。
周泽楷的发丝能滴出汗，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而帅气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淤青。在对方的围攻下他没法拿到武器，于是只好用两只手抵抗那些朝着他头部的击打。他完全落了下风，这么多人，大概有十几二十个，手里都有武器，说不定还有刀。尽管如此，周泽楷的眼神依然黑得发狠。他抿紧了嘴唇去承受每一下攻击，脸上尽是对敌人只敢依靠人多和偷袭来达到目的的不屑。这种把戏实在无聊而且不光鲜，甫一出道便凭借实力开创天地的枪王对他们只有不屑。在某一瞬的停顿中周泽楷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他已经伤痕累累了，但身上散发的气场依然让人觉得没有任何胜算。
够了，黄少天无法再这么看下去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操着躺在路边的板凳一路冲了进去。那些围着周泽楷的人被他打得猝不及防，后背暴露出来全是弱点。这群人不过是一些从别处聚集起来的小喽啰，他从未在东大街上看过他们，而他们竟敢在他的地方如此嚣张。照刚才那种状况，纵使周泽楷的格斗技再过人也很难继续撑下去了，他的体力消耗是别人的数倍之多，而且腹背受敌。
居然是在这种场合下碰面的，黄少天没有多少时间去感叹世事的奇妙。汹涌而来的打手不会顾及无辜，只要是阻挡他们的人，他们全都能下得去毒手。黄少天和周泽楷两人合作着，受到的伤害少了许多，可是对方明摆着是要废掉周泽楷，眼看久攻不下都准备动刀子往死里打了。在整个过程中黄少天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他打架的技术很好，身体动起来之后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像是末日绽放的一颗新星。
在这个无月无风的晚上，他觉得自己像是觉醒了一般，周泽楷的身影无比真切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全是他喜欢的锋利模样，于是他更加激动，久未锻炼的身手越发迅速起来。他把握得很准，每一下都能直取对方要害，逼得冲上来的人再无还手之力。几个回合下来，他跟周泽楷终于找到了机会喘口气，剩余的人已经不敢贸然往前。
“队长！”另一个方向终于传来了援兵的声音，黄少天恍如隔世地松了一口气，清醒的意识告诉他，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就好。他太久没打了，可挡不住多久了。“卧槽，你相好也在啊？难怪被打得这么伤！”
打头阵的声音一听便是孙翔，黄少天听见了只想倒戈，给他来几下重击，不过终究是体力不支。他转身去看着周泽楷，后者的眼角破了，血液糊到了眼睛上面无法睁开，却在一阵摸索中突然抓住了黄少天的手。
“想清楚了？”他低声说着，侧过脸来用他仅余的那只眼睛无比坚定地和黄少天对视。那是世间最纯净的墨玉，亦是能吸进一切的黑洞。
“周泽楷，你怎么这么啰嗦！”黄少天吼他，一反手猛击在打算从左边攻过来的人身上，有刀风冲着脖子的大动脉袭来，黄少天有点躲不开，但周泽楷却一把踢起了被扔在地上的火枪，食指按下开关，火舌冲着黄少天的耳侧喷了过去。
没有任何迟疑，周泽楷拉着黄少天便开始撤离战场中心。后续的事情留给赶来的队员就行了，该是时候让别人见识一下他们轮回的实力了。
周泽楷拉着黄少天一路跑到了某个没有灯的暗巷，他将黄少天抵在墙边，就着周围彻底的黑暗碰了他的嘴唇。
他们忘情地接吻，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誓约。
- fin -
附上一小段当时思考的后续正篇：
半年后，有个叫做喻文州的人找上了他。
黄少天只记得这个人和自己是同年的，都是东大街里长大的，上学的时候在不同班，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交集。他在茶餐厅很闲的时候找上了他，手里居然还拿着魏琛一直都戴着的戒指。
魏琛曾经跟他说，只有能让他信服的人能统领蓝雨。眼前这个人，看起来非常不简单。
喻文州外表看上去如普通的生意人无异，他穿着整齐修身的西装，脸上一直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容。
“我知道你和周泽楷以前的关系，但是，如你所见，蓝雨需要你。”
喻文州把戒指放在他的手中，黄少天心想可能是因为上次帮轮回赶走贺武的人而引起了关注，但是，但是，信物摆在眼前，这其中肯定有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能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吗？此刻他的耳边回响起张佳乐的话，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就能避免的。
他终究是无法挽回的，要陷身于这个世界了。
然后！整理存稿的时候！我发现了一篇梗很可爱的小周养吉娃娃，黄少很喜欢小周的狗的梗，但是，卡了[挥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