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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黄]PAST PAST PASS

PAST PAST PASS


 

周泽楷爬上床的同时给移动电话插上了耳机。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冒着热气,发梢有水珠不断地沿着他瘦削的面庞滴落下去。窗外是一片纯净的夜色,阴云遮挡了星月,四下黑得透彻。周泽楷仅留了一盏床头的小灯,灯罩靠里面的位置被贴了一张小巧的贴纸,蓝色的水珠图案,边角已经翻卷起来了,它留在这里有些久了。

在如此宁静悠长的夜晚里,周泽楷并不会懒洋洋地缩在床上,把电视打开。他不像某个精力旺盛的家伙,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奔走了一天之后还能撑着看午夜播出的老电影,直到眼睛阖上,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沉沉睡去。周泽楷鲜少会因为调到最小声的电视音效而无法睡眠,枕边人刻意放轻却还是无法忽略的动作也不会惊扰到他,在这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刻,他是安心而轻松的。每当半夜醒来,他总得随手给旁边因为寒冷而蜷缩着身体的人盖上被子,关掉画面闪烁的屏幕。跟着屋子也融入了一片暗色,是令人满足、无所忧虑的黑夜。很静很静的房间里,他能听到黄少天轻浅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极有规律。黄少天喜欢侧着身面向他。

 

他给自己戴上耳机,头发还是渗水,因此不能躺下,否则枕头上会有深色的痕迹。此时依靠在床头会是个很好的选择,疲累的身体由木质的框架支撑,这样他也能将自己放松。修长的手指在干净得过分的屏幕中划动几下,一个页面弹了出来,周泽楷把手机握在手里,眼睛却望着操作界面出神。

上方是最简单又能让他心潮澎湃的三个字,周边没有任何装饰。尔后过了几秒,有声音慢慢地、似是从不可触及的远方传了过来。

“……黄少天?”

等待的时间怎么会如此漫长,习惯沉默的周泽楷竟抢先地叫了对方的名字。这就好像是一场比赛,赢了的话,是不是会有奖品呢?

“是我啦是我啦!好奇怪哦,惜字如金的枪王大大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我得跑出去看看!”

这所位于郊区的大屋不能提供太多娱乐的方式,在无事的周末他们臭味相投不知天日地把时间消耗在一款名为“荣耀”的游戏当中,玩得忘情时叫得称呼渐渐地变成了情侣间仅有的亲昵。在黄少天喊他枪王的时候周泽楷不可抑制地勾了勾嘴角,不过很快地又蹙了眉。

“……嗯。”他拉长声音地应着,五十比一的对话他从来不觉得乏味,这本就是他们平常的相处模式。在这个时候给黄少天打电话已经成了他每日的习惯,但是黄少天的惊喜总是丝毫不减,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头往后仰着,周泽楷闭上眼睛,龇着虎牙笑得得意开怀的黄少天好像就在面前,他们中间也没有了那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可以牵着对方的手在同一张床上入眠。

“周泽楷你好烦人啊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不过难得你给我打电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对不对,让我想想啊……休假批了?啊不对不对,现在这个项目才刚刚开始,你那黑心老板哪肯让你在这个时候走啊……等等,你不会是领养了上次我们在张佳乐家里看到的那一窝哈士奇崽?之前不是还在考虑的吗?突然给我这么一个惊喜我真的承受不住啊!回头要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不是……”趁着黄少天在潜心思考的时候,周泽楷终于找到了机会打断他。他的眉心夹紧,却不是因为黄少天漫无边际地发散着的话题。对方念念不忘的张佳乐家的哈士奇步入了晚年,每天都用大部分的时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虽然没什么病痛,可是连散步的力气都不太够。周泽楷沉思了一会儿他该如何结束黄少天说得兴致勃勃的话题——从那次他们一起到张佳乐那边玩的时候他就一直惦记着,不过到最后说出口的话倒是自然而然,纯粹的感情流露,似乎压抑太久已经无法忍耐。“我好想你。”

这四个字他咬得很轻,天生便带有几分羞赧的周泽楷被黄少天评价过太多次不会说话,而如今他仿佛只是在向自己陈述一个事实,刻意地压低了声音。穿过遥远的距离这份强烈的心情不知道会不会失真,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思考吧,周泽楷屏着呼吸等待,他能听到横亘在他跟黄少天之间那么多看不见的电磁波在兹拉兹拉地碰撞,那声音像是自动答录机开始的信号,滴的一下,之后黄少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周泽楷你这是在撒娇吗?好啦好啦别生气,我也好想你,就像饿了一晚早上想吃到你煎的太阳蛋那么想。不过这边的事情还有好多哦,我都没办法回去,啊啊,也不能见到你。我才走了这么些时间,周泽楷你不会变丑了吧?如果变丑了我可要无偿退货的哦?晚上别看图纸看太晚了听到没。”

下意识地周泽楷想反驳他看电视到深夜的事情,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这只是无用功,连尝试都不用就知道是注定失败的。他不管黄少天在那方能否看见,一个人在空荡的房间点了点头,他的背靠着自己的枕头,手里抱着的却是黄少天的那一个。上面只有洗衣液的味道。

“好。”最终他这么应承黄少天,语气坚定。事实上在黄少天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会遵守着自己的约定,都是成年人,独自生活绝不应该是什么难事。黄少天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周泽楷会觉得很不习惯,可如今也不怎么难受了。况且,他还能每天定时跟黄少天通电话。这是他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时光了。“黄少天,要睡了。”

时针停在十二,周泽楷每天早上八点必须到施工现场报到,而黄少天的工作时间很自由。电话的那边明显顿了一下,即使看不见脸周泽楷都能想象到黄少天是怎样一副扁着嘴不满的样子。“你是老头子啊总是这么早睡?每天也就聊了一小会儿呢,你还没跟我讲上次去看的那个电影,我也想看啦,可是……算了算了,你这种技术型人才就是起早贪黑的命,快去睡啦,朕恩准了。”

黄少天的语气无奈得要命,周泽楷多想像从前一样,两个人在出发去旅行的前天睡不着觉,盖着被子聊天直到闹钟响。在飞机上黄少天能够很快地睡过去,头靠着他的肩上,或者干脆不避嫌地枕上大腿。这些快乐太稀罕,他不能总是惦记着而忘了生活。

“……嗯。”漫长的停顿之后周泽楷不舍地说再见,“晚安。”

“晚安呀。我真喜欢你啊,周泽楷。”

最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周泽楷表的白,他歪打正着选的真是一个好日子,雨下个没完,G市的排水管道不堪重负,没几秒大街就淹得能养金鱼。闪电霹雳一下划过天际之后是轰隆隆的雷,一个接一个的,没完没了,偏偏周泽楷说话声音总是不太大。两个没带伞的人站在路边咖啡馆的遮雨篷里,位置很小,雨篷还漏雨。豆大的雨珠一颗颗地落在黄少天的头上,顺着额头一路往下流,他侧过头去打算躲避,旁边就是周泽楷了,而对方已经快要站到雨篷之外。一向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大说特说的黄少天心情闷闷地没有说话,紧接着周泽楷的手就伸了过来,猝不及防的,两个人都是。

他用拇指抹去了黄少天额头那颗尚未滚落的水珠,下意识的,行动先于对后果的考虑。天色那么昏沉,灰茫茫的,可是黄少天抬起了头来和他对视,表情疑惑、吃惊,还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耳尖红红,周泽楷又一次没忍住,能毫不犹豫说出来的话都是最强烈的情绪积压。

黄少天没有拒绝他,任由他们第一次接吻在刹那划下的银蓝色闪电之中,雷声轰鸣却不如心跳那般震撼。他们的感情建立在旷日持久的来往,早有萌生而无法抽离,暴雨的倾泻让一切豁然开朗。故事似乎注定了要走向这样的一个结局,无法逆转,如驶出站台的火车那样一路往前。幸亏是好的结局。

没有人能阻止黄少天想要作弄周泽楷的小心思,这是作为恋人的他的特权,又或许是第一次的心迹坦白周泽楷表现得太过强势而自己却一下懵在原地。他热衷于用任何方式让周泽楷羞赧地红脸,情话,大胆的挑逗,大庭广众之下暧昧的小动作。垂下眼睛不知所措的周泽楷那样地令他心动,因为不知如何面对而一脸委屈的周泽楷又让他忍不住想要拥抱,在恋人身上小小的恶作剧总是让他乐此不疲。尽管日夜相对的生活让周泽楷逐渐地大胆起来,所有的小把戏最终都似乎失去效用了,但是黄少天仍然会留着这一句。周泽楷无比熟悉,不过每次涌动上来的心情又都是崭新的、无法抑制的。

我真喜欢你啊。

黄少天能在任何对话中插入这简单的六个字,他说的俏皮又真诚,带着满足又使坏的笑。这之后周泽楷很难再对答如流。

闹钟才响起来,而周泽楷已经算是清醒地在床上坐了起身。他很少会放任自己赖床,毕竟是个性格认真的人。除此之外,如果他也染上了这让人哭笑不得的恶习,那么他们每天早上都会是匆匆忙忙的。早餐照常是半面煎蛋和烤吐司,前者洒上胡椒后者涂上奶酱,周泽楷并不是喜欢改变现状的人,他常常要维持一套自己的习惯,即使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种奇怪的固执。

每一日都是准时七点四十五踏入施工现场,他的工作是校核施工质量和图纸设计之间的差距,在沙尘泥地和临时搭建的简陋电梯中穿行。这是份既消耗体力又需要精力的工作。中午十二点公司里统一放午休,这个时候他会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从业以来关系亲密的朋友不负责同一个工程,周泽楷很难去结识新朋友或者主动跟别人打交道,因此大部分的日子里都是独自一人度过这段自由又漫长的时间。他常选择在附近走走,一方面留意施工地周围环境的变化,一方面尝遍分布在这一带大大小小的餐馆。黄少天对吃有着格外夸张的热情,潜移默化之下周泽楷也变得喜欢去发掘各个地方的美味。一个人吃饭总是有些寂寥的,餐桌上面空空如也,方才下定的单子不知道是否已经送到了厨房。窗外来来往往、有说有笑的人免不了让周泽楷感到有些落寞,他很难不去想起那个即使是吃饭时都喜欢说个不停的人,他能用丰富的、周泽楷无法想象的词汇去描述一道菜的精巧或者糟糕,而周泽楷喜欢听,喜欢听黄少天口中的整个世界。今日没有在路过的女孩子向他搭讪,周泽楷庆幸这是平静的一天,随后忍不住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手机。

这也是他改不掉的习惯,在独自一人、无所事事的时刻,他还是想着要去了解黄少天在做些什么,他们会不会在想同一件事。

黄少天的个人主页就像是他的定时播报中心,周泽楷点开了存在最上方的条目,先跳出来的是黄少天用手指撑大了眼睛的鬼脸。那是他的剑客输了一把之后的惩罚,周泽楷的主页头像则是生日时黄少天送给他的一只狮子布偶。

「稿子完成了在家里闲得难受,出门兼职外卖小哥☆」

想来他是赶着出门,不然少有如此简单直接的博文。下方是一张他坐在车里的自拍,他单着一只眼睛笑得很开心,窗上滑动的雨滴在他的脸上映了一点斑驳的影子。倾斜的拍摄角度能够隐约拍到副驾驶上面放着的几个饭盒。里面应该是手撕鸡、生炒菜心和西洋菜陈肾汤,周泽楷最喜欢吃的几道菜之一。当然还有米饭,两人份的,在施工现场会有个小小的、临时搭建的食堂。

这条动态他反复读了许久,嘴角先是勾起一个微弱的弧度,随后苦涩从其中蔓延开来。他取消了赞又重新点了赞,之后拉开评论,底下是黄少天朋友们的调侃,他开着车没来得及回,而最上面的一条则是来自周泽楷素来不怎么发消息的账号,评论发送的时间晚了很多。龇牙咧嘴的小狮子后面跟着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来。

到最后周泽楷还是没有吃上黄少天心血来潮、不嫌麻烦、千里迢迢的外卖,那是黄少天最近最近的消息,日期却要再往前很多,早就成为了时间潮流中的不可逆转。今日周泽楷的午饭是这家餐厅里枯燥的常餐,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吃的东西是怎样的味道。好几次他想着要跟黄少天抱怨一下自己的坏运气,可是放在餐盘边上的手机始终没有动静,突然说一句对午饭的不满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孩子气和神经质。

下午六点过了十分,周泽楷准时下班,开着黑色的大众回到他和黄少天在郊区的房子。路况好的时候路程只用四十五分钟,这也是喜欢热闹的黄少天会愿意在这边住下来的原因之一。在天色全部暗下来之前周泽楷便驶入了车库,他的车位旁边是一辆黄色的奥迪,黄少天的车,套上了防尘罩。黄少天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它出门。

一日无人的屋子漆黑又冷清,客厅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来,昏黄的灯光或许能带来一点应有的温馨和生气。才回到家中的周泽楷不急着做饭,他将整个人陷入沙发,手机随手摆到小型的适配音箱。还是那个程序,缓冲的圆形走了一周,之后黄少天的名字显示在屏幕的正中央,熟悉的声音无论在客厅的那个角落都能听到。

“周泽楷,你回到家了呀?累不累啊……”

黄少天说一句周泽楷便回答一句,有时候轻轻地嗯一声对方也能继续说下去,就好像今天他真的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怎么都说不完。休息够了周泽楷便从沙发里坐起来,目光却不可避免地扫向沙发之间摆放的矮桌,几张零碎的便条纸和固定电话之后放着的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相架。

他和黄少天都站在飞溅的水花当中,用来浇灌的软管因为水压过大跳个不停,水柱便如同喷泉一般涌出,两人的T恤都湿得紧贴在身上。周泽楷急着要去阻止玩得兴起的黄少天,没想到三脚架上面的相机把他们的滑稽和忙乱都记录了下来。始作俑者的黄少天倒是兴高采烈,周泽楷站在他的身后,手臂圈住他企图控制凶器,那瞬间的他是又苦恼又无奈的表情,眼睛里却都是笑意。那次事后他先狠狠地“收拾”了黄少天一顿,然后去处理被喷湿的镜头,昂贵的光学仪器上面都是水,不过这个破坏也算是轻微的了。黄少天有一次让他心爱得不得了的黄色奥迪都沾满了泥点,挡风玻璃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地落在驾驶座和副驾驶。

那天他做了最不称职的外卖送递员,也做了最不称职的恋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工地未完成的地方积了太多的水,周泽楷没能在假期前回去,而郊区直达城市的高速公路因为下雨天滑发生了连环相撞的事故,夹在中间逃不出去的车甚至因为强大的撞击力而翻出了护栏。黄少天没能熬过去。

“喂喂喂喂喂?周泽楷?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最讨厌听人说话还分心的人了。对啦,新上的电影要看哪一部?就之前我发短信问你的呀?”

不满的声音才惊扰了周泽楷越发深入的回忆,他幡然醒悟一般抬起头来,眨了几下眼睛依然不能掩饰泪光曾经泛滥过的痕迹。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音响有条不紊地朝空气传播着声波的振动,和他说话的人是黄少天,是他的黄少天。这个认知让周泽楷的表情明明灭灭地变幻着,他捂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最后嘴里报出来的是三年前大获好评的一部电影,黄少天询问时给他的选择之一。他们本想在休假时一起去看。

到周末了他的工作时间要松散些,星期六星期天在工地上呆上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总之只需要半天,除此之外的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上午的工作结束之后就回家的话未免会有些太过空闲而无所适从,周泽楷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先去一趟书店,有些更新的技术参数需要再了解一下的,而黄少天一直在追的漫画好像出了新的单行本,书柜上陈列着的收藏还是不应该中途断掉的。

幸好书店里不是彻底地禁言,周泽楷拿着手机边走边说,这样似乎就是他和黄少天一起出来。那边的人对于新一期的剧情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在恳求之下周泽楷一板一眼地给黄少天念了一段剧情,他听得还算津津有味,不过停不住的嘴隔三差五地就得打断一次,他总是要去问,这个是谁,什么时候出来的。

从书店拐出去露天广场的时候周泽楷遇到了喻文州,对方是一个人,看来是正打算要进去,不过在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之后,他停了下来,几乎没有犹豫地主动朝周泽楷那边走了过去。周泽楷一只手提着刚买下来的几本书,另一只手捏着一闪一闪的手机不放。眼看着喻文州越来越近,似乎要跟他谈一谈,周泽楷顿了一下脚步,随后对着耳麦说了句:“等等。”

“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喻文州依然是彬彬有礼的,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脸上的表情和以前一般十分温和。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周泽楷没有摘下耳机中断通话的举动让他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他笑了笑,并没有感到不舒服。

周泽楷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他和从前一样腼腆而不喜言语。他的目光虽然落在了眼前的人身上,但注意力还是放在了电话那边,对方说了好长一段,过了一两分钟,周泽楷慢慢地坦述,语气平常,“遇到了喻文州。”

这么一句话更加引起了喻文州的好奇,他有些小心地试探着想要知道周泽楷在和谁打电话,那边是一个他也认识的人,而且似乎有着相当的地位。三年前作为黄少天发小的喻文州目睹了周泽楷非常消极的一段日子,此时看见他能够重新振作是倍感欣慰。他犹豫了一下该怎么措辞,可是周泽楷在他说出什么之前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是黄少天。”他说得格外诚恳,殊不知喻文州浑身一凉,竟然硬生生地站在了原地。

他们在最近的一家咖啡厅里坐了下来。巨大的深色遮阳伞朝他们投下来一片影子,喻文州的视线始终放在周泽楷的身上,对方已经没有再通话了,手机随意地放在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昏暗的原因,他总觉周泽楷的表情有些阴沉。而片刻之前他所说的,跟黄少天打电话的事情,在冷静下来之后喻文州还是能够找到一些头绪的。落座后周泽楷没有再说话,表情平静,身上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我可以……跟他说几句话吗?”这个“他”指得当然就是黄少天了,喻文州的视线三番四次地瞥向了周泽楷的手机,对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周泽楷似乎也没有要隐瞒的打算,解开锁屏之后把最常用的软件调了出来,点开之后直接推到了喻文州的面前。

“他是黄少天。”这句话说得有些固执,周泽楷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锋利起来,似乎不允许任何人辩驳他的话。

喻文州心存疑虑,他担心着好友的恋人是否患了某种心结导致的疾病。他把手机贴到耳边,无比熟悉的、轻快明亮的黄少天的声音在跟他打招呼。

“是队长吗是队长吗?”

一瞬间喻文州的表情变得相当难看,他差点没控制住落下泪来,双手在不住地颤抖。太像了,太真实了,声音,说话的语气,还有喊他队长时音调,只有一个人是这样的,再不会有第二个。震惊的情绪很久都不能平复下来,他不敢相信地,同时又希冀地动了动嘴唇,他像以前一样叫他,“是少天吗?”

那边传来的一长串的话终于让喻文州彻底地确认下来,但是他也在极快地冷静着。的确是有这样的软件,综合了通话记录和网络社交,日益发展的信息科技在淡化着死亡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喻文州曾经在朋友的葬礼上见过一些西装革履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厚实又神秘的文件夹,搭话时会告诉你可以永远不与某个人分离,可以让他留在你的身边,短信、通话,最近甚至会有定制的人工智能面世。

对于逝世之人喻文州向来看得开一些,他信奉生死有命,因此对于死亡也不会太过执着。他倒是没想到,三年了,周泽楷还是放不下。他看起来明明已经像是走出了阴影,回归了正常生活的轨道,上班下班,照顾自己,可是缠死的心结始终没让他走出来,现在的安定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

想到这里喻文州双眼有些发热,不过这些情绪波动很快被他控制了下来。他知道黄少天对于周泽楷来说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但是他更担心这样下去周泽楷能否重新开始。只身一人离世,黄少天怕是最放不下他。

“小周,你、你一直都在跟少天对话吗?”

喻文州把手机放回到桌面上,周泽楷双眉紧蹙,没有说话,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的表情。在他心中必然有一场旷日持久的矛盾,两方争持不下,而他又无力做出确实的改变。

“小周,少天他已经不在了。”喻文州尽力让这番陈述听起来平静又让人能够接受,不过它也的确是事实。他观察着周泽楷的脸色变化,又缓缓地说,“没有东西能够替代少天的。无论在我心里还是在你心里,黄少天都只有一个。”

“你应该知道的。”

从来没有一次对话让喻文州觉得如此沉重,就连在黄少天死后他第一次与周泽楷见面的那次都没有。面前的咖啡因为冷却了在杯子的边沿留下了一圈褐色的痕迹,没人有心思去碰它。

“那又怎么样。”过了很久之后喻文州才听到对面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周泽楷抬起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喻文州才看到他红了眼角,但是没有哭,没有泪水。脆弱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地又变成了没有波澜的模样。周泽楷将手机紧紧地握在手里,不停地抖着。他在剧烈地动摇,很多事情他自己也能明白,也是能想清楚的,可是去接受、去改变又是另一回事。重新迈出去的第一步总是无比困难,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承受过往所有的痛苦。

久别重逢的谈话终于是一拍两散,事情发展到现在喻文州没办法再劝阻下去,周泽楷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猛地站了起来。喻文州的话说得在理,但是他不想听,最后是逃一般离开了这个地方。

与喻文州的偶然相遇最后似乎不过是周泽楷生活中的一点点波澜,往后的日子他还是那样平淡地过着,早出晚归,间隔一到两个月会和为数不多的朋友们见一次,吃个饭或者喝点酒,了解一下彼此的近况,谁遇到了困难其他人便试着给些意见。江波涛会记得要把他拉出去。周泽楷的社交生活已经少得几乎没有,他显得太习惯一个人呆着了,仅有的爱好也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模型拼装,并不需要怎么与人交流。家住远离繁华闹市的郊外,邻居之间的关系亦冰冷的如同陌路人,如果除去工作,很难说清楚周泽楷和这个社会是否还有着某种联系。

但是他依然日复一日地和某个定制的软件打电话。这就像是怎么都改不掉的坏习惯,在经历了最初的二十一天之后似乎便成了他要永远绑着身上的束缚。黄少天的思维和认知永远停留在他死前的世界,以后所有的“记忆”,不如说是不断更新的数据库,都是由周泽楷讲述给他听的,他的想法或者感受似乎都来源于周泽楷主观对他的灌输。他对于类似的事物只能做出一成不变的应对,对于同样的问题周泽楷听他说过太多太多一模一样的答案,全无变化。他明明不是那个能随时让周泽楷感到惊奇和有趣的黄少天。

但是又有谁能指出他是不知道这个事实的呢?他们交往已久,日夜相对,快乐和争吵并存地度过了那么多年。最了解黄少天的人就是周泽楷,“他”的矛盾、错误和异常周泽楷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可是黄少天的声音就在这里,这么清晰,这么真切,就像是在耳边,手伸出去能够触到他的侧脸,这一切本身就是最令人心动不已的诱惑,尤其是在每一个夜半梦回,房间里一片漆黑,身旁是冰冷空白的时刻。当周泽楷想念他、渴望他、觉得一个人再也熬不下去的时候,他总能得到回应,“黄少天”能告诉他,他就在这里,什么伤心痛苦都不过是幻想。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听到黄少天说话的啊,什么时候都不会停,只要有那个软件,黄少天就从未离开。

到底哪一边才是真的自欺欺人,一旦认真地去思考了周泽楷只觉得知晓车祸消息时的那种恐慌和悲痛又一下子淹没了他,而且把他推得更深,他下意识便抗拒着所有难受的感觉,但是动摇和矛盾始终无法根除。周泽楷本是一个理智的人,但在这件事情上面他痛恨自己为何变得如此懦弱,那人知道了一定会取笑他,眼看着时间的流逝让错误百出的“黄少天”越来越真实地袒露在自己的面前,他还是宁愿让自己沉醉于一个永不完结的谎言,稚童一般尽是相信一些美好的东西。黄少天不过是在外工作,黄少天不过是暂时回不到自己的身边,周泽楷比谁都清楚这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幻想。套上了车罩的车,书架上没人去碰的漫画,只有洗衣液味道的枕头,失去黄少天的迹象随处可见,而喻文州的话只不过是让周泽楷再一次直面事实,的确没有人能取代他。

这是一场太过艰苦卓绝的斗争,相信每一个失去至亲的人都得经历这样的过程,只身一人,需要的时间或长或短,但总得有熬过去的时候,承受起所有的孤独和悲伤,收藏起所有的快乐和甜蜜,重新敞开心扉去接受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隆冬时分周泽楷独自去了海边,小镇终年接待来自各地的客人,风景很漂亮。他在一个离海有些距离的客栈中住了下来,傍晚时开始慢慢地走向一层一层翻卷的浪。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寒冷的天,雪下得很大,小镇并不宽敞的路面都积了一层,他踩上去是吱吱呀呀小冰晶破碎的声音。这条小路的尽头是看不见边际的海,周泽楷往远方挑去能隐约地看到海潮掀到沙滩,跃起的浪尖吞没了落下的白色细絮。双耳能听到风在奔跑,还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哗啦哗啦,是寂静的夜晚里最自由无拘的一首乐曲。鼻间尽是咸湿阴冷的气息,随着呼吸连身体内部都是通透的冰凉,周泽楷抬起头,偏僻的小路仅有一盏路灯,黄色的光芒将他从阴影中解救了出来,头顶是清晰可见的纷飞的雪花。

不知是什么触动了他,他的感官世界是满溢的冰冷,身体深处需索着温暖,但是这种冰冷并不是无法忍受的。起码现在他能尝试着,忍受下来。人总有些时候无法控制自己,时日悠长的踌躇或许某天便化成了决心。捂在口袋里的手机有着机器运作的热度,他把它拿了出来,一切步骤都是轻车熟路。

“黄少天,想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是周泽楷最有力的表白,和遮雨篷底下混杂了雷声的那句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不善言语的黄少天的枪王大大只能用简单又不浪漫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这么久过去了,他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里,很安静,很漂亮,很想抱着你。”

他一字一句地对着电话的听筒说,“他”能听得清楚,黄少天也一定能知道。周泽楷一直都是个无比认真的人,他难得说出来的话都是剖开了的心。

“太不公平了,我都不能跟你一块儿看到。不过周泽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明明是那么害羞的人。”

触动人心的景色,冒着热气的炒面,悠扬动听的歌,白色的游戏手柄,明明都不能再去分享。

“黄少天,我不给你打电话了。”周泽楷闭紧了眼睛,在彻底黑暗的世界里他努力地找着一点能指引他的亮光。他找了那么久,隧道的尽头一直都在眼前,可是踏出去的那一步怎么就那么难。潮水上涌又回退,风一路刮过他的耳廓、刮过他的侧脸,他握紧了拳头,门牙咬着下嘴唇,“好不好?”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数据调动的轰鸣声持续不断,软件加速运作时微微发热的温度全数传到了周泽楷的掌心。最后传过来的是清脆的“嘟”声,像是查无所获,又像是调查中断。

这或许是一个好的预兆,周泽楷想。从前的他从未跟黄少天说过这样的话,即使是玩笑也没有,因此“他”不可能找到应对的方法,也丧失了能够回答的话语。这样决绝又残忍的瞬间他们本来不应该去经历的,但是太漫长的摇摆不定又有什么意义呢?黄少天早就不能回应他的话,他的问候,他的思念,他的爱,周泽楷强硬地、欺骗自己也要留下来的,是回忆而已。

挂掉电话,将软件彻底删掉并解除合约只用了不到了一分钟,一旦下定决心了就不会再留后路,但是周泽楷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做好准备。此刻他将手机紧握在掌心,颤抖的身体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之后连声音都不会听到了,清冷的家里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不过早在三年前就是这样的了,他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往。

他得走下去,走出去的。黄少天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fin-

 

 

 

 

后记:

1.灵感来源黑镜S201,上半年聊起来的一个梗,终于花了一个周末写了出来。

2.是我写过最痛苦的周黄了,一般说来不会被自己的文虐到的我,在写很多地方的时候都觉得,真的写不下去了,为什么要这样啊。一开始写了给基友看,基友说怎么这么甜,然后知道了真相眼泪都要掉下来。我就是在这种知道真相又要甜的状态下写的,真是一直在给自己捅刀。

3.很想写好的一篇,结果最后烂尾了,救不回来了。

4.1000粉点文错过了,凑到1200粉如何?之前说的刘黄点文其实我已经写了,就是不知道合志什么时候能搞出来……

5.受不住诱惑看了《使徒行者》,有人在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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