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黄友情向
遥远偏僻的村庄里，三个少年正密谋着一个大计划。
大龙
（一）
黄少天一脚把泥块揣进池塘里。扑通一声，浮在水面透气的鱼群一哄而散。快要下雨了。天空乌压压的，烦闷得很。黄少天蹲下来，用树枝去拨弄一只冒头呼吸的肥硕泥鳅。
他才刚过十二岁的生日，最大的忧虑是家里什么时候做红烧肉，外出务工的舅舅哪天回来，以及喻文州和王杰希怎么还不来找他。要长不长的小孩好像都应该是他这个样子的——干瘪的身板向外延伸出细瘦的胳膊和腿，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不那样，类似的问题常常挂在嘴边，轻快活泼的声音则传出更远，让每个人都忍不住回过头看一看，笑一笑。十二岁的黄少天简直没有一个消停的时刻。然而今天，他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红烧肉和舅舅要等过年，喻文州自告奋勇把“那个”搞到手，但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人。
“王大眼儿！”他头也不回地喊，嗓音穿透力极强，水面震荡出一圈涟漪，对方不可能听不见。“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找他！”
可怜的泥鳅被他弄得蜷成了一团，没多久就像方才的泥块那样落了水，成为鱼儿们争先恐后的美食。黄少天用脏兮兮的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去的什么烟火铺子啊？难道开在天涯海角的吗？也不知道那家伙有事没有！”
王大眼儿——左边眼睛稍稍比别的小孩儿大了一点点的、穿着打扮也比别的小孩儿成熟了一点点的王杰希，此正刻站在池塘边的一棵树下，没做什么，只是认真地眺望着远处的风景。记忆中到处是泥的破落村庄，和大自然倒是亲近得很，所以画面的边角缀满了深浅变化的绿色。黄少天难得没有打扰他，特殊时期特殊做法，还有另一个原因是王杰希出神的样子太过深沉，身上全是那种其他小朋友没有的气场。有点压迫。黄少天想到了什么，心里觉得不太舒服，闷闷的。今日不在的喻文州和王杰希算得上是同道中人，不过前者的深沉存在于每时每刻，怀里抱着个小本子，记了很多黄少天想都没想到的问题，说起话来跟个大人似的有条有理。黄少天和他们两同年，几家人关系亲，因此是一块儿从小玩到大。不然以他那吵闹好动的性子，一天到晚叨叨叨的，和这两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
白云村仅有一所小学，每个年级只开一个班。黄少天、王杰希和喻文州三人长到了差不多的年纪，理所当然成了同班同学。后来理所当然地一起毕业。从自家小院到学校，三个人每天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一起。又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村子里的人没有不知道他们喜欢做点出其不意、吓你一跳的事。几个小孩儿，到底是从哪里想到的这些鬼点子。
王杰希听了黄少天的话，不由得站直身体。他待的地方是个树根凸起的小土坡，这会儿黄少天过来跟他挤，偏偏站不稳，滑了好几下，踉踉跄跄的，他只好伸出一条胳膊让黄少天扶着。
“喻文州到底去了哪里啊，还有几天就到中秋了，他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们肯定做不成‘那个’了！大眼儿，我们去找他吧？”
王杰希不出声，对眼前的场景若有所思。数学老师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多边形，这会儿缺了喻文州，要是黄少天再脚上一滑掉进水里，只有他可是没办法把人弄上岸，也来不及去把大人喊过来。想到这里，他赶紧让艰难找着平衡的黄少天把手搭在树上抓好。
“诶大眼儿，你说他会不会被蟒蛇抓走了？你想想看，喻文州那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小屁孩儿，长得又斯文，最容易被盯上了。”
蟒蛇就是外面说的人贩子。大人们作这么个比喻，是要让小孩儿明白他们的可怕之处。最近蟒蛇猖獗，还没过中秋呢，隔壁清平村已经丢了好几个娃娃，至今没找回来谁。王杰希看着黄少天露在白色背心外两条好像一折就断的胳膊，蟒蛇要偷小孩肯定先抓他。他们三里面就数黄少天最瘦小，整根豆芽似的，哪有一点准备上初中的样子。不过黄少天那么闹腾的一个人，想绑他，还不得把整个村子弄得鸡飞狗跳。
“他是跟表哥一起去的，可能路上耽搁了。”
这话黄少天不太认同，“你见过他表哥吗？以前根本没听说！谁知道是什么人。你别看喻文州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其实可会撒谎了。‘那个不好搞’，大人们都不让弄的，他肯定是为了我们的计划豁了出去，结果遇上了蟒蛇，被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给拐了去！”
“你先冷静一点。”王杰希胡乱摸了两把黄少天乱翘的头发，脸上的表情看着淡定，其实心里被说得有些慌。无论再怎么年少老成，他也只是比十二岁的小孩儿成熟一丢丢而已。
“江湖险恶！大人们的世界就更加复杂了！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坏人。今天我黄某与他血海深仇，你既是他的对手，和他势不两立，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从今天开始，我黄某……”
“突然念昨晚电视剧的台词做什么，背课文不见你背得这么顺。”
“你昨晚有看电视啊？我还以为……诶，总之道理是一样的，我们要赶紧出发去救喻文州才行，他肯定在等着我们。”
“你去喻文州家里问过没有？”
黄少天猛地一拍脑门，“还没呢！这不是一吃完午饭就过来找你了吗！站你家窗户下喊了十几分钟你才理我！”
“那会儿我收拾东西，没听见。”王杰希小心避开盘虬的树根下了平地，再转过身来让黄少天搭把手。结果那家伙撑着根不知道哪儿捡来的大树枝跳到了他的旁边。幸好这回没摔跤，不然又得看他腿上红的紫的，全是药水留下的颜色。“我们先去他家里问问，说不定人已经回来了。”
黄少天连声应好，手里还握着刚捡起来的一根长树枝，说那是他的武器。他穿着个印了变形金刚图案的塑料拖鞋，追着王杰希的脚步时，踩在路面不断发出些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像只刚刚出生的、摇摇晃晃的小鸭子。
（二）
王杰希拗不过黄少天小黄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路经小卖部的时候，掏出了今天份的零花钱给买了一根冰棒。八月正是最热的时候，黄少天欢天喜地地吮着，一路念叨喻文州的嘴终于消停了一会儿，让他自己、让默默听得窒息的王杰希都能喘口气。小卖部的老板是个油光满面的大叔，肚子很大，很少头发。黄少天坐前头的长椅上喜滋滋地吃着，大叔的目光便落到了旁边的王杰希身上。“小朋友，天气这么热，冰棒多好吃呀，你也来一根？除了菠萝口味，还有苹果，草莓和酸奶的。”
王杰希摇摇头。冰棒买的是最便宜的那种，但黄少天手上的已经是他全部身家。一个偏僻的村子，大人们一天又能给小孩子多少零花？这么一会儿冰棒就给吮去了一半儿，黄少天听着他们两说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最后冰棒塞回了王杰希的手上。“我们打算一人一半来着。冷的东西吃多了，会肚子疼的！” 他找借口真是找的理直气壮，说完了还夸张地在瘦得只有层皮的肚子乱拍一通，好像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死小孩别胡说！你这意思，是我的冰棒有问题吗？买不起就买不起，哪有像你这样瞎编乱造的捣蛋鬼。”
王杰希看着悬在半空的冰棍化成糖水，一点儿一点儿往地上滴，蚂蚁成群结队往这边来，连忙把冰棒放回对方手里。“说了请你吃的，我就算了。以前都没怎么请你吃过东西。”
听了这句话，黄少天不再跟那老板拌嘴斗气，突然转过头去，永远神气活现的脸蛋塌了下来。“大眼儿……”王杰希对类似的开头极有经验。但凡黄少天拖长了声音喊他的名字，后面要说的总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上次是要帮他在试卷签字，再上次是让他们夜里翻墙进学校，后来的故事是两人一起挨骂罚站，还有回到家了被妈妈抓着重重地给划破的口子上药水。
“好了好了你赶紧吃。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喻文州家里。天越来越黑了，指不定要下雨。”
这时还是喻文州的事情最为紧要，黄少天剩下的半截话就没再继续说。闹了这么一出，小卖部老板恨不得他们快走，两个牙签似的小屁孩，整半天只买一根最便宜的冰棍，简直耽误他做生意。碍眼，碍眼！黄少天当然也觉得他碍眼，走出了好几步，又猛地回头朝他吐舌头做鬼脸。就算下次王杰希还要请他吃冰棍，他也不会再来买小气鬼的东西。
可是王杰希什么时候才能再请他吃冰棍呢？
一路上瞎跑了一会儿，看了会儿天上积聚的云，为到底像炮兵部队还是猿人大军吵了一会儿，到了喻家，喻妈妈正在院子里收拾晾晒的花生。会是一场很大的雨，不知道山边新修的围墙挡不挡得住山泥的倾泻。年初有人被埋进了那里头，黄少天上学的时候见到女人跪在那里哭。两人进了门之后一直东张西望，无声地寻找着喻文州的迹象。完了你看我，我看你，不说话。喻妈妈搬了两个马扎，让王黄二人坐在自己边上。再给每人一小捧晒干后香脆可口的花生。
喻妈妈对谁都很温柔，市里嫁过来的女孩子，为了喻爸爸心甘情愿留在这偏僻的地方。喻文州的性格有一部分像她，长相也随她。按黄少天的话，那是跟春风似的，待人很亲，感觉很有文化。王杰希语文学得好些，会用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类的形容词，但他不兴挂在嘴边，只道是喻文州挺温和的，人挺好，很有办法。黄少天和他，一个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点子，一个很有办法。他自己负责给点子火上浇油，或者帮喻文州完善实现大计划的方法。如此他们一起做了很多好玩儿的事情，后果有好有坏，但怎么都不会无聊。形容喻妈妈，他们两会不约而同地用上温柔贤淑，她说话轻声细语的，三个人闯了祸不会骂、不会罚，只是很耐心地给他们讲道理，分析哪里不对，总让人想要亲近。
温柔贤淑的喻妈妈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说话。平日里像只百灵鸟似的黄少天鼓着腮帮子，分明憋得慌了，却一而再再而三对着王杰希挤眉弄眼，迟迟不吭声。太好玩了。喻妈妈也看不得他们自个儿难受太久，干脆先问他们怎么来了，要不要吃点点心。
黄少天眼前一亮，一个“要”字几乎脱口而出。结果王杰希比他还快，抢先说了一句“不用”。接过了话头，喻文州的消息顺理成章地由他来问。
“喻阿姨，喻文州他……”大计划没有别人知道，不能露了马脚。王杰希琢磨着该怎么说，因为他不知道喻文州用的是个什么样的借口。“喻文州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出来。他出去了吗？”
喻妈妈有些惊讶，“这几天老师带着他去市里比赛了，还没回来。咦，这是学校的活动呀，你们不知道吗？”
按照平常，没藏事儿，不心虚，黄少天进了院子就会开始大喊喻文州的名字。王杰希更稳重些，但也不会是这么个吞吞吐吐的样子。喻妈妈看他们两一时语塞，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幸好黄少天很快反应过来。“知道，知道，那个比赛嘛！他都去好几天了不是？我们以为他已经比完赛回来啦，所以才来找他玩儿的。”他撞了撞旁边的人的手肘，“是这样的吧王大眼儿！”
王杰希配合地点点头。去市里比赛……喻文州真敢找借口，一找找个这么夸张的。想他平常看着温和无害，一副乖孩子的模样，老师们最喜欢的也是他，说起谎来是眼睛也不眨！无论如何，现在他们得帮喻文州把谎圆了，不然就得把大计划一并交代出去。现在他们可以确定喻文州一直没有回来过了。那他到底遇到了什么呢？买个东西而已，一去去了好几天。越想越不妥。原本王杰希只觉得是暑假太闲，黄少天瞎担心，这会儿自己竟然跟着紧张起来。
黄少天继续问，“那文州有没有打电话回来呀？什么时候‘比完赛’？他不在我们两个很不习惯呢！”
王杰希看过去，黄少天便对他凶巴巴地皱了皱鼻子，像是在表达这几天王杰希忙着收拾东西，忽略他、不陪他玩儿的不满。
“前天打回来一次，说是赛程安排作了点改动，原定回来的日子还得往后推几天。不过有老师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喻文州说谎真的是如入无人之境，喻妈妈一点怀疑也没有，“你们想他了？文州很快就回来啦，到时候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去找你们。难得去一趟市里，多见见市面也好。下次有机会的话，你们三个一起去呗。”
黄少天眨了眨眼，“我早就想我们三个人去市里玩玩，都没试过呢！”说着他瞥了一眼王杰希，后面的话来了个急刹车，嘴巴抿着了。之后的一句像是自言自语，说得极为小声，“可惜王杰希是个混蛋。”
王杰希不想说话，垂下了脑袋。大人出来解围，柔声道：“你别这么说他啦。”
喻妈妈自然是知道明白黄少天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反应。她的眼神飘向屋檐之外，蔚蓝碧空如此广阔，仿佛没有边界。而他们村子只是天幕底下的一角。哪个家长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去往更宽广的世界，见识更多呢。王杰希回避着黄少天的目光，表情同样不甚明朗，喻妈妈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们都是非常可爱的小孩，几乎从出生开始就在一起玩了。她甚至把王杰希和黄少天当成自己的半个儿子。回忆并不是那么遥远，三个生产完的妈妈坐在一起晒太阳，三个小孩头碰头地睡在搬到院子里的婴儿床。小小一团的黄少天一挥手敲到了王杰希的脑袋，之后反被揣了一脚。结果一个哇哇大哭，一个眼角默默地挂着几滴眼泪，倔强又委屈。一旁咬着奶嘴的喻文州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整个人一滚，躺在了他们的中间，好像要让他们别吵了。三个小孩是如此亲密熟悉的关系，难怪提及那件事就会不开心。然而人生在世，总有无法阻止的事情需要面对。
“杰希，你们家收拾得怎么样了？中秋之后才走是吧？到时我们几家人要聚在一起吃顿饭才行。以后要到B市上初中了，你会紧张吗？四处都是高楼大厦的、车水马龙的，不像村子里，一条泥路连着各家，想去串门走一小段路就好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好好照顾爸妈哦。”
王杰希顺从地点了点头。黄少天瞪了他一眼，腮帮子还鼓着，喉咙里闷闷地“哼”了一声。
王杰希要搬家了，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以后找他，不是在楼下大喊两句就能见到。黄少天多不想王杰希走呀。嘴上骂他是叛徒，让他走了以后别回来，他跟喻文州两个人也能玩得好好的，谁稀罕他这个大小眼儿。其实心里难受得很，又没有办法，往王杰希的本子上乱写乱画，翻开一看却都是他家里的地址和电话，害怕王杰希再也不联系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连续好几天的晚上躺在床上叹气，被老妈听见了，大半夜两母子促膝长谈，什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什么“山水有相逢”，都是狗屁！怎么放了暑假还要逼他学习，他想王杰希的事情想得脑壳儿疼，胸闷气短，后来忙着大计划才分散了些注意力。黄少天耍性子一般在地上磨蹭着，塑胶拖鞋不断发出些令人烦躁的声响。王杰希没去说他，只偏过了头，从下面偷看黄少天企图隐藏起来的表情。没有哭吧？只是在生他的气。恶狠狠瞅他的眼神总比掉眼泪要好。
这么安静了一会儿，喻妈妈已经把花生全部收到了屋里。黄少天从上往下看着凑过来的两只眼睛，没多久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跟着王杰希也开始笑。这样一来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点。他太小了，有些事情没有任何办法。眼下还有正事儿，他们先要找到喻文州，再把大计划实现。
“喻阿姨，既然文州不在这里，那我们两今天就先回去了啊。”黄少天去拉王杰希的手，抓着他细细的手腕，好像这样人就没法跑掉，留他一个人在原地。“过几天就到中秋节了，提前祝您中秋节快乐！家庭美满！天天开心！阿姨再见！”
王杰希任他拉着，也说；“阿姨再见，我们先走了。”
“谢谢你们呀。”喻妈妈忍俊不禁，“你们准备接着去哪儿玩？小心一点儿，不要到处乱跑。最近蟒蛇太猖獗了，喜欢吃的就是你们这种小朋友。等过了中秋节，火龙挨家挨户走过一遭，希望之后蟒蛇能收敛一点吧。”
两人笑笑，哄小孩儿的故事在他们面前失去了可怕的地方。他们朝着喻妈妈挥了挥手。出了喻家的院子，之后要去的地方是学校。
（三）
学校里的所有老师都喜欢喻文州，紧接下来的是成绩同样优秀，但偶尔会作出些意外之举的王杰希。至于时时刻刻看起来都不太安分的黄少天，老师们对他的印象可谓是两极分化：一半欣赏他那股鬼机灵的劲儿，另一半痛心疾首他聪明的脑袋瓜子都不用到正事上面，爱折腾，还不听话。很受老师疼爱的喻文州连续当了好几年大队长，袖子别着三道杠的肩章，手里拿个本子，在低年级的小朋友眼里很有威严。他手里有学校每一个教室和活动室的钥匙。不过村子和市里设备齐全的学校没法比，所谓的活动室，其实只是一个十平方不到的房间，随便挂个名头，用来放置历年来校友衣锦还乡捐赠的各种教学器材、运动设备之类的东西。说是杂物房更为恰当。一般学生放了学还要回家下地帮忙，根本就不会来这个房间。
黄少天一直知道这事儿，有天突然提出来，不如把这里当作他们的秘密基地。因为感觉超酷的，日本的校园漫画里不都是这种。放学后几个人在房间里玩儿，吃吃零食，聊聊天。公物私用，起初王杰希觉得不太妥，然而第二天上学时喻文州已经多配了两把钥匙，二比一的表决让他必须跟着一起胡闹。放学后他们到杂物房做大扫除，东西整理一下，正中央铺上垫子，木箱子倒扣过来当作小桌子，看起来算是有模有样。房间就此被他们征用了，成为一个偷偷藏玩具，分享漫画和游戏机，以及偷吃零食的地方。
黄少天和王杰希告别了喻妈妈以后，直奔的正是这儿。暑假了，他们来得依旧频繁，全然不顾已经毕业，严格来说不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但他们必须抓住最后的时间。黄少天把灯打开，房间因为日常使用显得有些凌乱，空气里却没有那股灰尘的味道，闻起来很是安心。他们在这儿消磨时间，一起天马行空，一起长大，最近三个人还一起忙着做手工，为了某个心血来潮但又超级酷的计划。目之所及，临时桌子上放满了红色和绿色的彩纸，中间有些最宝贝、最精贵的，沾了金粉，好不漂亮。那些纸留着糊最外面的一层，好让他们的大龙金光闪闪、熠熠生辉。桌子底下散落了许多打磨过的细竹条，长度不一，旁边放着剪子和小刀之类的工具。地板上用粉笔画着个大龙。也不知道三个小孩子从哪儿搞来了骨架的图像，还有这些原料，合伙儿研究，绑扎竹条，中秋节偷偷要舞的大龙龙头已经初现雏形，被小心翼翼放在房间的最里头。黄少天蹬了鞋，一屁股在软垫上坐了下来。背后堆着放粉笔的纸箱，他伸手进去，先摸出来一罐浆糊，一堆毛票硬币，然后是一罐成了碎屑的饼干。他嘴馋，一个没忍住，开了饼干罐仰头往自己嘴里倒，吃了满满一口，剩下的递给王杰希，让他也来上满满一口。
半条胳膊在里头摸了好一会儿，想找的东西原来掉到了粉笔盒的缝隙里头，黄少天很艰难才用两根手指把它夹了出来。
“喻文州去的是这儿吧？”黄少天辨认着名片上的字，不难，全都学过，“一炮而红烟花店，这名字真奇怪！”
王杰希进来之后靠着另一边的架子。他从上面拿了雨伞和手电筒，弹簧小刀找不到了，只好带上指甲钳。“你别关注这些有的没的，快看看下面印的地址是什么，我们一路找过去。喻文州既然没回来，我们说不定能找到他留下的痕迹”
黄少天点点头表示赞同，他接着念：“清平村七里街三巷101号。清平村我知道，就在我们村隔壁嘛！但是之后应该怎么去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把名片收好，我们先去清平村，然后再问人。”王杰希思考着还要带些什么傍身，喻文州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蟒蛇掳去了，他们必须小心一点，“票子装好，不然我们没法坐车。”
“要是买不了票我带你偷偷溜上去。有你天天哥哥在，这点小事算什么。”
王杰希无语，“到底谁才是哥哥啊。”
三个人中数黄少天最小，出生那会儿正是夏蝉最聒噪的时候。王杰希有次没头没脑地问喻文州，黄少天是不是蝉转生而来，又或者是草丛里叫一晚上的蛙。喻文州笑眯眯，回答说可能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我上辈子是一条鱼。王杰希就这个话题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池塘边上的那棵树，蝉黏在自己身上喋喋不休地叫，又看得见水里的鱼吐泡泡。
黄少天听王杰希的话，把所有东西装进了短裤的口袋。有备无患。硬币叮铃哐啷，因为太重，他每走两步还得提一下宽松的裤子。他又往箱子里一探，这次拿出来了一包辣条，一罐小馒头，全都抱在怀里。
“我们带点零食吧，路上饿了怎么办？遇见坏人都没力气打跑他们了！”
“好吧。”王杰希把吃的接过来，放进他那个装了些小工具的布袋子里头，然后背在身上。“应该没别的东西了？”
黄少天咬着指头盘点了一通，想不出还有什么。
两个小孩儿来去如风，一心全在多日未曾露面的喻文州身上。他们自觉是在做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临走前黄少天双手合十，对着才糊了个大概的龙头念念有词，“我们去救喻文州了，大龙你一定要保佑他没事。如果遇到了什么坏人，你要借点力量帮我们突破难关！等我们回来，一定会把你做成最最最好看的大龙，带你去游街，让每个人都惊叹！”
这话说得慷慨激昂，不知道的估计以为他们是要去保家卫国。王杰希也对着大龙拜拜，之后两人关了灯，马不停蹄地往车站走去。
tbc
最近养老式创作，慢吞吞，慢吞吞~
PS.设定上有很多瞎编的地方，不要深究。努力修炼修炼可爱儿童文学写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