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原创人物
十三
使命召唤之下，黄少天拖着没完全长好的腿打车赶到离家十几公里的城中村，那边挨近他们的母校，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大排档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碰头地点，每次都是靠着里边柱子的那一桌，老板同他们熟了也就随的他们挑座位，有时还给送油菜或者啤酒。熟悉的环境底下人是很容易放松下来的，不时走过的晚归少男少女亦提醒他们曾经共同度过的三年时光，这里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珍贵的地方。下了车黄少天支着拐杖从大路往巷口里头，见到梁子聪的时候刚离婚的男人点了一桌子的菜，桌子几乎放不下。他右手抄着筷子，碗里是满的，吃东西的样子异常豪迈，无所顾忌自己的形象；左手握着个半空不空的啤酒瓶，他吃几口菜就给自己灌下去一点，里头金色的液体倾斜着来回晃荡。
晚饭时间哪里都人多，街上熙熙攘攘，黄少天赶上了加课才放学的初三，一路在人群中磕磕碰碰累得够呛，这会儿看到这家伙一个人在那里海吃胡喝，差点一口气没咽下去，单着没事的另外一条腿就想一拐杖敲下去替天行道。进战队前他就只有这么一个感情深厚两肋插刀的死党，往后三不五时的都有联系，一直没疏远，是什么话都能说的那一类亲友。当年他跟黄少天一起沉迷荣耀，一起逃课去网吧，后来这哥们关注联赛，居然成了枪王的粉，一度让黄少天每次跟他见面的时候都像现在这样想敲死他。不过黄少天告诉他自己跟周泽楷在一起了，情侣关系，梁子聪也是一时半会没喘过气来，外套脱一半就悬在那里，灌了大半瓶啤酒才隐约恢复了思考。他最后只是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跟他说这条路会很辛苦，除此之外别无二话，表情中隐约居然还有半分羡慕。黄少天当时还惊叹于周泽楷的俊脸已经能够无差别攻击了，多少有些担忧和不安。梁子聪在他们那群人里算是很早结婚的，摆喜宴是在第八赛季的常规赛阶段，倒是没想到离婚也早。黄少天对着多年的损友好歹还有记忆和良心，千钧一刻想起来自己是因为什么不辞劳苦长途跋涉地赶过来吃这顿饭，拐杖在他小腿几公分之外停了下来，暴力行径终止。梁子聪仰头看着他，无精打采，满嘴都是油，下巴冒出来不短的胡渣，俨然一个自暴自弃的中年双失男人——离婚的时候他给前妻留了好些资产，头发没打理，衣服没好好穿，再放几天就是纯天然收破烂的，换做是别人黄少天根本都不想搭理。不过这时他是有些鄙视梁子聪的，该散的留不住，又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呢？他恨铁不成钢，但这种心情现在表现出来就是火上浇油了。
梁子聪熏着双眼从拐杖开始打量黄少天，他已经进入了认人迟缓的阶段，瞅见了脚后跟裹着的石膏便想起来应该先让瘸腿黄坐下。他帮黄少天把椅子摆好，拐杖支到旁边靠着桌子，又用热水给他烫了碗筷，做完了才继续自己的暴饮暴食，糟蹋身体。手上忙着剥一只濑尿虾的时候他跟黄少天说话，一开口全是酒气。他晃头晃脑地问黄少天：“脚怎么还没好？上次打电话你不是说一个月吗？你又骗我！”醉酒的人从来不知道控制音量，他吼起来像个野蛮的小朋友，借由啤酒瓶支撑着软趴趴的脑袋，免得一个失力直接趴到油淋淋的桌子上。
“我说的是医生的乐观估计啊！”黄少天轻描淡写地回应他，一边借着微弱的灯光帮他把碗里的壳挑出来，免得这傻逼看都不看什么都往嘴里塞。他心想这几周来自己还真没几天是好好休养过的，躺在床上没消停，洗澡的时候也是，着实损耗元气又不利于痊愈，归根到底两个字，折腾，跟眼前的梁子聪五十步笑一百步。不过他这五十步是往好的方向走，日益拉近了同周泽楷疏远过的距离，而梁子聪的一百步则是朝着不好的地方撒开脚丫子狂奔，这样持续下去他得三脂高、啤酒肚、掉头发。黄少天咽下自己和周泽楷已经半复合这事不说，等梁子聪熬过了这段他不怕慢慢坦白从宽，况且现在跟周泽楷的关系，说真的黄少天算不上是完全安心下来。他不知道周泽楷需要的时间是多久，因此只能跟他耗下去。
让老板拿的一箱啤酒就放在脚边，黄少天也给自己开了一瓶，喝着解渴，企图借此跟好友感同身受，好让自己不是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快乐能碰撞出快乐，悲伤能激发出悲伤。现在他不是职业选手了，没人特别管他喝酒，少了许多顾忌，而且他也清楚自己垫了肚子之后酒量能去到那里。筷子在满桌的菜肴里逡巡一圈，最后又停下手来。这段时间里梁子聪又灌下了小半瓶，直接是把啤酒当水喝了，黄少天不能忍他的憋屈，避重就轻地说：“靠，你点的都是什么啊？濑尿虾？炒蟹？花甲？梁子聪你约人给点诚意行不行，说好的共患难同富贵呢？腿伤了我都戒口多少天了？你看看你点的，勉强不上火的还是干炒牛河，我也不能吃啊？”他努力地用平时说话的模式去撩身边快要坐不稳的人。海鲜不能吃，辣椒不能吃，酱油不能吃，他还记得周泽楷说过的，分担老友悲伤时这层惦记显得异常不厚道。
“我X你，黄少天你是女人啊？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乐意吃这个！那时不也陪你去吹天台风了吗！扛你下来之后我不仅脚扭了，还重感冒了一星期！”
他说的是那阵子的事情，黄少天没办法反驳他，因为他们就是一同经历过，是属于两个人的故事。等梁子聪终于说出了重点之后，黄少天那点吵着玩的脾气也全都收了起来，他变得耐心且认真，就好像他一直都不会离开，始终是下课了会一起去小卖部放学一起回家的交情。关系好的时候他们尚且年轻，时到今日的确穿插了对方人生中格外多的部分。黄少天软下来，气不过也没办法，只好语气放柔声音放低，哄娃似的，“行，我不嫌弃你。你有啥不开心地就说，啤酒给我喝慢点！我不想瘸着腿帮你收尸啊。”
到了此刻梁子聪同样没有了需要继续独自承受的理由。二十年来他总有一个能宣泄一切的地方，得归根于命里的运气。在黄少天面前他不用掂量自己的泪水是否失了脸面，不用顾虑自己的想法会遭到嘲笑和打击，就如同黄少天潜意识就明白梁子聪不会放着自己不管。喝多了他已经忘记了这里是大街上，黄少天难得安安静静的，默默侧了身形挡住他糟糕的样子，他没理由再压抑着。
“我以为我们能够一直待在对方身边的啊？怎么就走不下去了呢？这几个月我都是虚的，没什么感觉，像是做梦一样。站在法庭时我还只是想着，要分开了啊，可是这几天我醒过来，突然很难受，吵架也好，各自忙各自的几天都碰不到也好，现在我们是彻底没关系了。真的，原来我们之间的分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非要撕开来，分清楚你的我的。”
梁子聪用手捂着自己的脸，泪水在隐秘的地方滑下，黄少天未必能听懂他含糊的全部故事，可是他大概能体会梁子聪的纠结和痛苦，因此更明白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给不出任何评价。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不知冷暖，说出的多是些好看的场面话。黄少天能做的是去陪伴他，在他钻牛角尖的时候拉住他，其他的事情还得他自己想明白来。梁子聪和他老婆从高中开始谈恋爱，携手度过了大学时光，便以为能走到以后。其实感情何尝不是修行，世界变数太多，一成不变的关系熬不过风雨。刚迈出社会时梁子聪和她在众人的祝福下结了婚，想着工作几年让生活好起来，两人相守一生。可是年轻人都是很傻的，再精明的都有看不清的现实，两人的工作不同，各自忙碌，渐渐的连观念都背道而驰，捆绑在一起的只剩下婚戒和房子。后来他们甚至常常都碰不到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难得待在一起却是为各种事情吵架，到最后谁都疲惫得不行，这样的相守太痛苦，爱情已经不足以维系。梁子聪自己应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是其中的过来人，只是尘埃落定了仍不愿意接受现实。他们两个早就不是当年在教学楼下互表心迹的少男少女，不是某一刻挽着手说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就真的能够一直在一起的。
“我让老板给你煮点解酒汤，你吃点主食。”话匣子打开梁子聪持续不断地倾诉自己的故事，黄少天多是拍着他的肩膀让他觉得不是孤身一人，仍有人在听他说话，会支持他。“你闹的都是自己的别扭，过段日子总会放得下的，今晚你闹过了就该想明白了，时间会消磨一切，而这世上的确没那么多……没那么多理所当然。”
“是啊，是啊。没有人理所当然应该在一起的。到了那个地步，我们的确是，很难再走下去了，毕竟谁都不让谁，没有意义了。”闹到最后梁子聪缓慢地点头，喝了那么多酒，回想了那么多往事，他已经很累了，就如同他的婚姻，不过人还有惯性，需要时间。黄少天声音越来越弱的话他只是无力地应了一下，那个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因为思考萌生出新的感悟。于梁子聪而言，这是将他从深渊中拉起来的绳索，尽管纤细，但已经足够支撑。于黄少天而言，则是心中泛起了另一种微弱的担忧。失去过的人害怕失去，他跟周泽楷也有过无法调和各自离开的过往，很难说某天会不会重蹈覆辙。他潜意识里就并不坚定他们熬过日后可能会遇到的种种，他会逃，或者周泽楷会逃，未来不得而知，但没有哪个是他想要见到的结果。那阵子的黄少天不自信到极点，以至于后来落下了后遗症，偶有发作。他安慰着哭完了嚎完了终于是沉静下来的好友，一边还忍不住地要跟周泽楷打电话，他特别迫切地想去确认一件事。周泽楷会跟他一起的，他们能够为对方而改变，不再因各执己见而筋疲力尽。出门前他没提到过自己是去开导横遭变故的好友，心底的情绪此时难以沟通和解释清楚，那边搞不好也已经休息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的立场站不住。当日他们协商的结果是给周泽楷时间，因此他不能、也不应该去逼迫周泽楷做出承诺。周泽楷是怎么想的呢？微醺的黄少天眨了眨眼，他真的无法肯定。
这个疑虑盘旋在黄少天的脑中数天，最后进化成一根嵌进肉里的刺，只探出来一点头头，他自己拔不出来，偶尔想起觉得不适，尤其是夜半时分他刚补完一季的美剧思维放空。像他这种曾经钻过牛角尖的人其实都有隐患，尽管记住了要小心翼翼，但人的情绪始终是一种成因复杂的存在，于是他没忍住跟周泽楷小吵了一架。整整一周周泽楷忙着计划自己开店的事情，白天跑门面和原材料，晚上还得整理和回顾，有些焦头烂额，跟黄少天的联系总不能像之前那样准点回复。这个黄少天能理解，也耐心地听周泽楷跟他交代自己的一个个想法。黄少天拗不过来的是另一件事。他问周泽楷自己要不要飞过去看看他，帮他做点计划什么的。上海那边他有朋友，能提供点建议之类的。周泽楷没答应他，这让黄少天感觉到了排斥。他问为什么，周泽楷避重就轻（在黄少天看来）地说他的脚才刚能走，得好好地待着，他忙过这段就去广州，这让黄少天感觉到了敷衍。想来黄少天走了三分之一的人生路，姗姗来迟地重新拥有了周泽楷，历经生活的磨练秉持了一份放心不下。他有点难过，分隔两地的周泽楷似乎不愿意他介入，而如果自己将之表现出来又显得矫情。三十岁的男人心同十七八岁的一样难以安定，听起来很可笑。于是他有些刻意地冷淡下来，能假装忙碌地无视掉毫不知情的周泽楷每天中午晚上准点的吃饭了吗。其实他心知肚明倘若周泽楷同他抱有一样的想法，那么这些担忧只会让他显得无聊而且幼稚。但是现在他见不到周泽楷，感受不到他在身边。或许等碰面了就能好好地把事情都说清楚。黄少天下决心不去再犯以前犯过的错误。
除此之外黄少天还担心叶修和王杰希的事情。月初他刚完稿，比谁都闲一些，闲置了周泽楷他便去撩拨叶修，也单敲王杰希，问他们进展，无奈商界人士总是忙得脚不沾地。一开始叶修没跟他说太多，打太极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仅有几次能聊起来的都轻而易举地转变了话题，甚至还反问起他和周泽楷的事情来了。黄少天心虚，阵势不严，招架不住，却没想到过了几天，叶修倒是邀请他跟周泽楷放下手头的事情出国一趟了。
tbc
后记：
不知不觉过云雨也写了5w+了，当初也只是想写个简单的中短篇，却不断往里面加了很多东西。随着故事篇幅的拉长，我详略不当、细节繁琐、剧情拖沓以及人物帅气度刷不上来的毛病也越发暴露。感谢一直支持、包容着的大家。是这样的，这篇文大概还有几章便能结束，为了不烂尾我想把它放一放，不能着急，调整一下心情再回头写。之后的更新不定，但绝对不会坑，出不出本现在还在想。
然后比起热度我更喜欢评论啊！！！大家都来关爱一下我可以吗！（画风剧变